第八章

    揉揉睡眠不足而僵直的脖子，歪戴报童帽挡住畏光的眼睛，小贝步履蹣跚走在建筑系系办里。

    动作生硬得像僵尸的小贝，在建筑系的系办里一点都不起眼，每个跟她擦身而过的学生都是一副活死人德性，拖拉着脚步彷彿要走向地狱。

    万恶的评图又要开始，做不完的製图和3d电绘、口试、模型，然后花费无数心血的结晶，被教授当作垃圾从七楼丢下去的日子又来了。

    凭着过人的努力，当所有同学住在地下工作室赶工，过着不见天日，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生活，小贝已经率先完成评图该做的所有作业，现在只等着教授羞辱他们的那一天到来。

    许久不见的现实世界，线条格外的清晰，色彩格外鲜艳，小贝抱持着感恩的心情欣赏杂乱无序的系办，长时间没日没夜的禁錮生活，让她的感性產生了异常。

    在她想为一个被学生踢断脚的椅子唱首讚美诗的时候，视线见到钉在公告栏上的照片，一系列各式风格的建筑，展示着各自不同的美丽。

    她被圣彼得大教堂吸引了目光，穹顶、繁复的线条、戏剧性的光影变化，典型的巴罗克式建筑。

    「贝瑜格。」

    建筑系出名严厉的教授迎面走来，小贝站直身子，对着教授行注目礼，说：

    「老师好。」

    他见了一眼小贝背后的背包，问道：

    「要回家了？作业呢？」

    「做完了。」

    听见回答，教授别有深意的凝视小贝，被看得冒冷汗的小贝只希望这是好的现象，祈祷教授不要因为她比别人早完成，就认为是偷工减料。

    把头转向公告栏，教授看着刚刚小贝正欣赏的圣彼得大教堂。

    「凡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我记得你喜欢罗马式。」

    「对。」大教授居然记得自己的喜好，让小贝受宠若惊「罗马式厚实、稳健，我喜欢那种不容易倒塌、长久的感觉。」

    「不只星座、血型，从建筑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个性。」

    言下之意，就是小贝的个性也跟罗马式建筑一样，教授继续说：

    「我觉得巴罗克很不错，装饰性强烈的凋刻，为了追求美丽，所以把有魅力的东西疯狂加诸在建筑上，形成满溢出来的弯曲线条，是非常有生命力的风格。」

    他问小贝说：「你知道黑川纪章吗？」

    「嗯。」

    丹下健三的弟子，早慧的建筑大师。

    教授说：

    「他有个很有名的趣事，他向妻子求婚的时候，说了『你就宛如巴罗克』。」他笑了一下「过剩、满溢，数量多到形成惊人的扭曲，这就是爱。」

    「原来是这样呀，爱情是这个样子，我现在知道了。」

    惊呼过后，她津津有味欣赏如同爱情的巴罗克式建筑，不断点头讚赏，细细体会其中氛围。

    长期以图像思考，小贝很可悲的只能经由眼睛看得见的东西，才能理解一件事情。

    看着开窍的小贝，教授感慨的说：

    「你跟你爸爸真像。」

    身为贝良谚的大学同学，在他眼中小贝跟那个活在另一个世界，无法和正常人沟通的建筑狂贝良谚几乎一模一样。

    「咦！真的吗？」

    一直觉得自己比爸爸更像个普通人，却被教授这样形容，对小贝的打击可想而知。

    「小贝、贝瑜格。」

    听见子昀叫她的声音，小贝向教授道别，便往好友的身边跑去，遗下教授对照片若有所思的侧脸。

    ※※※

    希婷不知道该为哪件事受到打击。

    是独处了一整个颱风夜，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还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而自己的心中居然有着澹澹的落寞？

    不管是哪一件事，都让她的心情非常不好，那个星期六之后，小贝因为要赶作业住进工作室，两个人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面。

    因为不想打扰到小贝工作，所以没有打电话，也没有主动去工作室看她，但不代表小贝就可以跟消失一样，完全抽离她的生活之中啊，这样的追求是不及格的！

    竟然连电话都没有打一通………

    恰好，电话铃声在此时响起，看来电的人正好是让她烦恼不已的傢伙，希婷用隐藏着窃喜的怒气，准备好好骂对方一顿。

    「贝瑜格……」

    「郑希婷！帮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是小贝，带着点泣音的求助让希婷的思绪瞬间暂停。

    「把电话还我。」

    远远可以听见小贝的声音，但是拿着小贝手机的人并没有理会她。

    怎么了？这个难过的女生是谁？她为什么可以拿到小贝的手机，她们这么亲密吗？

    种种的疑问，让莫名的忌妒涌上希婷心头。

    希婷小心翼翼的提问：

    「等一下，你是谁？」

    「我是子昀啦，廖子昀。」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希婷算是熟识这个生性乐观、善良的女生，她和小贝是最要好的朋友，也是室友，能这么随意对待小贝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喔，子昀啊，你怎么了？」

    「你来建筑系好不好……，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好、好，你等我。」

    听见子昀有气无力的声音，希婷连忙答应下来，迈开脚步前往建筑系系办。

    小贝的造型依然奇特，棕色格纹的报童帽，米色无袖长版衬衫内搭长版背心，底下却是塞进厚重皮靴的黑色工作裤。

    她到底是热还是不热？

    另一边，满脸哀凄的子昀低垂着头，因为长时间在工作室工作显得不修边幅，长发凌乱、脸上出油，希婷从来没有在小贝身上见过这么凄凉的样子。

    对照起来，看得出同样繁重不堪的作业量，小贝确实比同学们还能应付，起码她还有馀力，能找出时间把自己打理乾净。

    两个散发出浓厚疲累气息的建筑系学生，随意坐在系办外头的阶梯上，小贝歪着头倾听子昀说的话。

    见到希婷过来，小贝露出笑容，而子昀像是遇见了救世主，脸上散发希望的光辉。

    「郑希婷，帮帮我。」

    见到子昀异常的热情，希婷用求救的目光望向小贝，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小贝向来无邪的笑容现在显得有些僵硬。

    听着子昀犹带泣音的说明，她刚刚接到男朋友的电话，他们因为这阵子聚少离多就已经有过很多次的争执，子昀的压力又很大，然后在照例的大吵一架之后，男友提出要暂时分开，好让彼此冷静一点。

    「什么冷静一点，他就是要跟我分手！」

    小贝挥舞着手，试图压下子昀激动的情绪。

    「他只是觉得你们的压力都太大，需要一点私人的时间吧？」

    「我作业这么多，每天都想着要挤出时间陪他，跟他爸妈吃饭，跟他那些无聊的朋友打交道，他却一点都不为我着想。」

    「建筑系生活作息不正常，我们本来就很难跟其他系的人交朋友，更何况你男朋友还是外系兼外校的人，没有办法理解也不完全是他的错。」

    「骗人，这是有没有用心的问题。」子昀话锋一转「你看你也可以跟郑希婷交朋友呀，你们一定是互相配合，他还是我的男朋友，他怎么就做不到。」

    「这个……朋友跟男朋友不一样，他要求比较多是应该的……」

    希婷望着小贝为难的脸，想到自己从来没有配合过小贝，向来都是小贝在配合她，而且任劳任怨，没有听过有推託或是不乐意。

    或许这真的是有没有用心的问题。

    「我不管，他要分手就分手，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子昀奋力的握紧拳头「我要去找下一个春天。贝瑜格，我跟你说，我要帅哥，每一个都要是帅哥。」

    「好、好、好。」小贝敷衍的点点头「每一个都是帅哥，还都要是名校的学生，我知道、我知道。」

    「就这样，交给你了，贝瑜格。」

    「要办联谊是可以，但是你的模型会不会做不完？」

    「不用担心，我会靠四倍浓缩咖啡做完。」

    「不要再做完之前就咖啡因中毒，送去急诊啊。」

    「才不会呢，小贝不要乌鸦嘴。」

    联谊？希婷听见了久违的名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就是因为子昀的任性，」小贝无奈的对着希婷说：「所以，希婷，你可不可以参加联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