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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来得冷,花道往老虎灶子里又添了几块柴爿,火烧得噼里啪啦响,他紧紧身上的薄棉袄搓着手等水烧开,这水一烧开,就能马上洗个热乎乎的澡,洗完了往被窝里一钻那寒风瑟瑟的冬夜也就不那么难熬了。其实除了夏天,其他季节村子里很少有人会天天洗澡,花道是独一个。这习惯是跟着他娘沿下来的,他娘亲不是这村子的人,她本来是城里姑娘,家里貌似还有那么些底子,兴是在城里犯了啥事,被家里人给送到这荒郊僻岭的土村子来。头两年还有人千里迢迢捎钱来,后来也不知道是城里出了变故还是那家人淡忘了有这么个女儿,钱就再也没送来过。 花道他娘到了村子没两个月肚子便渐渐鼓起来,就好像个不停被充气的气球般,每个月都大上几分,孩子他爹当然不是村里人,这城里来的漂亮姑娘眼睛可是长在头顶上的,怎么着都瞧不上村里那一个个土包子。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非得大着肚皮在穷乡僻壤呆着,自然不乐意,脾气也就一天比一天坏。村子里没几个人稀罕她,不过耐不住人那可使鬼推磨的蓝票子,总没人跟钱过不去吧,于是乡亲们虚情假意地奉承了花道他娘俩好些年,直到再没人给她捎钱来,她身上原来的积蓄又花得差不多了,那些人总算露出本来面目。 一个女人,还要拉扯个小娃子,即使是在这穷酸村子也难以支撑。偶尔也有汉子偷摸着给她送鸡蛋帮她干农活,最后不是让自个儿婆娘揪着耳朵溜了就是被自家老娘骂得灰溜溜逃走。她一个人倒是怎么都能过活,大不了一死百了,但花道总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rou,那小脸蛋还像极了她朝思幕想的爱人,她是万万没法看着自己儿子受苦的,更不忍心撒下他不管。还能怎么办?她只好用身体做起了最原始的买卖。 风呼啸而过,将花道家不够结实的窗户撞得嘎嘎作响,他晃晃脖子赶走钻进脑袋的伤心事,水已经开了。花道先往保温壶里灌满开水,再把烧得guntang的热水哗啦冲进木桶里调好水温,他喜欢烫点的洗澡水,这样能多泡会儿。在这种天穿衣服简单脱衣服可难,好在后屋借着开水的蒸汽暖和不少,花道两三下剥光了衣服正准备跳进桶里,发现娘给他从小戴着的玉佩不见了。 这可非同小可,他娘亲走的时候没留下啥,听她说这是花道他爹送给她的,现在娘也没了,他又从来没见过亲爹,这块玉对花道来说更是重要,他赶紧裹上衣服提着油灯出去寻。 就算是白天,要在田野间找一块玉佩谈何容易,何况是晚上。他愣是在严冬中兜兜转转冒出了汗,也没能找到半块玉来。 正当他万念俱灰的时候,身后那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花道绷紧了肌rou回头,虽说现在应该是不会有蛇,但这黑漆漆的草堆里难保不会跑出啥害人的玩意儿来。他小心翼翼拿木棍拨开草丛,没想,哪儿来啥害人玩意,躺在那儿的是个被红襁褓裹着的小娃娃。 就是个身板硬朗的大人在这寒冬里呆一晚都够呛,况兼是个没几个月大的小娃儿。花道赶紧将那毛头孩子抱起来,一张小脸已经被冻得发紫,上面还盖着层泪花结成的霜,小小的身体也开始发僵,好在手指还能动弹。花道把小娃娃搂在怀里就往家赶,也顾不得寻玉佩了。他一路狂奔到家已是气喘吁吁,却不敢耽搁,赶紧绞了条热毛巾给小娃子擦脸蛋擦身体,等小小的身体终于慢慢热乎起来花道才松下口气自己也除了衣裳带着娃子一起泡在热水里,这水比他出门前凉了不少,但也仍温热。 花道把小孩儿抱在被窝里睡了一宿,整晚战战兢兢的睡不安稳,生怕自己一个翻身就压坏了那具小小软软的身子。熬到天亮,他刚耷拉着眼皮要睡着时小孩一声清亮的啼哭瞬间将困意卷走,花道这才好好打量起这小娃娃。 “鼻是鼻,眼是眼,模样还挺周正,咋就讨不上你爹娘欢心给扔了。”花道想起他娘曾经说,再苦再累也不会丢下他,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才生出的骨rou,哪有那么狠心的娘,不过没几天花道就明白了这孩子怎么会被遗弃。 这天夜里花道给娃子喂了点米汤,小家伙填饱肚子发出声满足的叹息就迷糊着眼睛要睡觉,花道躺进被窝,把小东西圈在自己臂弯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软糯糯的小身体。他自己也才刚成年,又从来没个兄弟姐妹,本来照顾小婴儿就手忙脚乱,加上孩子饿了也哭拉了也哭,更是让花道这几天都休息不好,这才刚入夜,他哄着孩子渐渐自己也瞌盹起来 。 花道正做着梦呢,梦里他娘拿着玉佩对他讲别找了,就当这玉啊,化成个小娃娃来陪他,不然孤苦伶仃的好不寂寞,他娘又说不如就给这孩子起名叫健司,正好娘的名字里有个司字,爹单名一个健,你就当健司是爹娘派来陪着你。花道抽抽搭搭地应着,刚想去抱抱他娘,就被身边急促的喘气闹醒了。健司挥舞小手蹬着两条莲藕似的小腿咳得厉害,一会儿又变成剧烈而短促的吸气,一张小脸憋得红里泛紫。 “健司,健司你怎么了!”花道急的跟只热蚂蚁似的团团转,又是给他顺气又是轻拍背部,根本没用,眼看小娃子抽得快背过气了,花道赶紧拿襁褓给健司一包,自己都顾不得好好穿衣服披了件大棉袄就往村里的卫生所赶。 健司得的是哮症,卫生所的大夫拿了些不知什么药草给他闻闻,他的呼吸便渐渐平复了。听大夫说这病难治,反反复复的,一不留神还会夺人性命,草药什么的也就是土法子,权宜之计,要控制病情还是得吃药,现在孩子还小,若好好治疗说不定能控制到不再发作,但倘若不注意,那这么小个娃娃指不定那天就夭折了。 大夫的话就像一根根针一样往花道心里扎,他赶紧求人给健司开点药。 “药我们所里是有一种,不过……”大夫的眼神瞟过花道身上破旧的衣服,没再说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花道赶忙掏口袋,但他摸遍了全身的袋子也就刮出张揉得皱巴巴的五块钱和几个滚瓜儿圆的硬币。 “我身上就这些,能不能先赊着,过两天发了工钱我再补上。” 大夫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最后还是收下钱剪了一小板药拿给花道,“就这么多。” “谢谢大夫,谢谢,谢谢大夫。”花道抱着健司不停给大夫鞠躬,倒也弄得对方有些不忍,他拿了几片叶子给花道瞧叫他记住形状味道,说是山上就能采到,把这些药草混在一起扎个草药包,等娃儿发作的时候给他嗅一会儿,多少能缓解。 花道盯着那几片叶子又看又闻又摸,直到闭上眼睛都能回忆起形状颜色气味才一边道谢一边带着健司回了家。 健司的呼吸已经完全正常了,他趴在花道胸口拿那双水灵灵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花道,rou乎乎的小手从襁褓里伸出来去碰花道的脸蛋,仿佛知道眼前的大男孩刚救了自己一命,在朝他道谢。 花道用食指戳了下健司的脸蛋,“唉,娘说你是代替他们来陪我的,我咋觉得你是个小祖宗来问我讨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