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相见可曾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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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月亮,却只看见你。” 今晚天气预报报的多云,临近半夜却突然飘了雨,把刚在零食店值完夜班回家的崇应彪从头到脚浇了个透。身上那件夏天的短袖此时湿答答地黏在皮肤,秋天风急,吹得那一身粘腻如刺骨的冰,寒意像是要渗进骨头。 他三两步跑回筒子楼,站在楼道里抹了把脸。苏全孝今天还特地叫他带把伞,说今晚可能会下雨,还真被那小子说中了,自己被淋了个落汤鸡。崇应彪甩甩头发,把在零食店里薅来的一大袋子东西从短袖下边拿出来,那里边放着的炸鸡正冒热气,香味幽幽传来。 “还好没淋湿。”不然家里那俩小孩又得可怜巴巴的望着。 楼道里的感应灯闪烁,这只灯泡已经到了寿终正寝的年龄,在今天这个不太好的天气里正式迎来职业生涯的最后一瞬闪光,而后彻底熄灭。崇应彪深吸一口气,摸出兜里的手机。今晚零食店下班迟了十几分钟,手机电量没撑住,冒着红光。手电筒功能看来是没法用了,只能依靠屏幕本身的光照明,好在勉强能看见路。崇应彪也不挑,就着灯光往上走。恰恰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人才上几步楼梯,那边手机就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黑暗里,刚关机的手机还震动一下,只留下崇应彪在黑暗里大眼瞪小眼。 他本来想把手机塞进裤兜,摸上手才发现兜湿透了,只好塞进零食袋里。雨云中透出细微的光线,很暗,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楼梯的影子。这一片路边的路灯很早就坏了,也没人修。没有月亮的时候,这地方黑蒙蒙的,夜视能力好的人能隐约看见自己的脚,差一点的就是两眼一抹黑,全凭感觉走路。 崇应彪早年左眼受了伤,现在养的也不大好,光线亮了刺眼,暗了又什么都看不见。 身上被淋湿的衣服还在滴水,在地上洇出深色的水痕,从脚下蜿蜒而出的痕迹像一条黑色的毒蛇,在黑暗中拽住唯一的活物。 他远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这几年生活的拷打只让他脸上变得冷漠,心里却还是那个愤世嫉俗的崇应彪。他心里恶狠狠地诅咒所有人都应该被路上的坑——什么东西都行绊个狗吃屎,但这个想法首先实践在他自己身上。 筒子楼的楼梯常年处于危险状态,只是之前都没人发现,今天就好巧不巧被他崇应彪踩中了。他脚下踏空,往前一个趔趄摔倒在家门口,在地面印了个人印子,脚下楼梯的一边塌了一小块,砖石翘起。灰尘沾水后吸在皮肤上,把他打造成一个实打实的野人。本来因为阴雨天隐隐作痛的腿磕到楼梯,腹部与楼梯的尖角相撞,胃因为空空如也而翻腾的疼痛加之坐月子时留下的病根一起攻击那具亚健康的躯体,扎扎实实地给崇应彪来了一拳。 苦难在他身上具象化,成为埋在身体里的引,一发便牵动全身。 结果很明显,崇应彪完全站不起来。他甚至喊都喊不出来,疼得眼前发黑,额头上冷汗直冒,跟身上未干的雨水混在一起,太阳xue跳的欢快。等了几分钟,眼前的黑浅淡些许,各种各样的色块被浓重的暗压在底下,只露出一点点色彩。 那条黑色的蛇露出獠牙,剧毒的汁液滴在人体皮肤,渗透进骨髓,把骨头都侵蚀成一捧白色的灰。 痛苦难当之时,崇应彪抬头。手上的零食袋子落到地上,飘进来的雨丝淋到袋子一角。他伸手去够,但是袋子掉的远,手伸到最长也没能够到,反而自己疼得掉眼泪。 黑灰色的影子够着手不动,停了会儿,又很吃力地挪动身体,竭尽全力把零食袋子往自己这边扯,手掌隔着袋子摸了摸。 还是热的。 认识到这个事实后他安心不少,至少不用听屋里那一大一小俩小孩闹了。 窗外雨势渐大,秋雨比春雨要急,也要猛,突然就下下来,平等地把所有人都染上一身潮湿。等秋风刮过,能吹得你冻成北地的冰。 这时候就很适合喝一碗胡辣汤,崇应彪虚脱般靠在墙上出神地想。 母亲做的胡辣汤,端上来的时候香的满屋子都是,吃完后整个人暖洋洋的,像抱着一怀抱的太阳。把寒意和疼痛都驱到九霄云外去,只剩下那碗胡辣汤。以前幼时,每次受了伤,母亲就偷偷给他做一碗,骗他说吃了就不痛了。 他现在回想,觉得母亲真是狡猾,搞得自己老念着那一口胡辣汤。 崇应彪翻了个面,坐在楼梯上,又开始想另一个问题。 胡辣汤是什么味来着? 耳边的嗡鸣响起,他没想起来mama和胡辣汤,反而那只看不见的眼睛也开始作妖,眼前的黑一阵浅一阵深的,崇应彪恨不得现在就拿把刀把它挖出来,看看里边到底有什么——很显然他学生物学的不够认真。身体就像碎纸机里碎成一段一段的纸,纸上每一段有每一段的字,而他的身体每一段各有各的疼法,不把他折腾死就不解气。 在躯体的痛苦把他的意识几乎吞噬时,崇应彪觉得自己还是该去死。 死其实也是一件好事,他想,死了就没有痛苦了,死了还能见到mama呢。现在死家门口就不错,明天随机吓死一个邻居。但是他又一思索,苏全孝那小子万一第一个出来,那不就得不偿失了。 崇应彪瘫在楼梯上,颤抖着呼出一口浊气,声音都几乎哽咽。这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他找出了活着的第二个优点——苏全孝不会被他的尸体吓死。 阵痛随时间流逝而消褪些许,他撑着门把手起身,手伸进兜里找钥匙。偏偏雨水把口袋封死,崇应彪把整个裤兜翻过来才找到钥匙,他骂了声,手哆嗦着把钥匙插进孔里。 好在这手还能用,他想,看来老天并不想让他曝尸家门口。 崇应彪扶着门框,扭着身子进门,打开了玄关的灯。 好了,这下苏全孝没吓死,他倒是先吓死了。 沙发上那个黑影坐的端正,听见门的响动,正目光炯炯地盯着玄关。 “苏全孝你坐客厅怎么不开灯?搞行为艺术吓死你老子?” 崇应彪有气无力地喊,胃还是疼,他庆幸自己晚上没吃饭,不然现在估计都吐出来了,浪费自己买晚饭的钱。 “孩子睡了?”他弯腰把把钥匙放到门后的袋子里,两脚蹬开鞋,赤脚走进来。崇应彪略微曲身,弓着腰把手上的东西放到餐桌上,头也不回地叫苏全孝喊孩子来。 “昨天不是说要吃炸鸡,来吃吧。” 他还顾忌自己浑身湿透了,放完东西把身上衣服都脱了,赤条条的往浴室走,打算冲个凉了事。 房间里没暖气,崇应彪脱完衣服还打了个寒颤。刚淋雨的身体冒着寒气,冷自然是冷的,熬一熬洗完澡钻进被窝里,躺会儿就暖和了。 客厅那人终于坐不住,喊了一声,却并不是苏全孝的声音。 “崇应彪。” 倏忽雷鸣。天边乌云密密麻麻地压成一片,只留出一线白光。闪电炸成树枝状,枝丫延伸,树顶几近落到地面。雷声隆隆如鼓点,连着耳边的耳鸣响成一片嗡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