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通道
把纸片折叠好后揣进斜挎包里，孟黎抬起头，闻到了刚才在想事情的时候下意识屏蔽的气味——酸臭中夹杂着化学剂的刺鼻味。 不至于屏息，但能佩戴一副口罩更好。 孟黎皱着眉转身，却看到了跟她所居住那一层楼完全不同的景象。 这是一个属于通道的世界。 连通的铁质管道彼此之间错综交叉，有着各自的流向分布，有些是几根汇聚到一起，有些又是从拐角分裂成几折。 巨大的存在挤压了上层空间，彷佛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站在下面的人倒显得渺小起来。 运输时碰撞发出的声音不断响起，像来到了立体音棚，在头颅上方环绕播放。 还能感受到这些管道带来的节奏和力量感，虽然沉闷，但又无比丝滑，显然没有发生任何堵塞。 每一批货物从通道滑下掉到地上画出范围的框线内，早在一旁做着准备的工人就会按动挂在墙壁上机器的面板。 “嘟——嘟——嘟——” 不知是哪个角落的喇叭连续发出提醒音。 随后，稍高处一排喷头斜向下飘出雾化的气体，形成一片雨云。 找到刺鼻气味的来源了。 这应该是一种特殊的消毒剂，可以用来保障货物和员工的安全和卫生。 因为压强的原因，喷头会随着气体的喷洒发出爆破声，仿佛一声令下，戴着自制面具或口罩的员工会在烟雾还没散去之前就开始进行分拣。 他们的动作像流水线一般，经过不知多少次磨练，每一个环节都烂熟于心，人和机器配合得无比默契。 但到底是人类指挥机器，还是机器引领人类，已经无法分辨。 大约每过十五分钟就会有货物运输落地，这里的员工需要在十分钟以内先粗略地分拣一遍。 然后会再花费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将分拣完毕后装满货物的小车拉到靠墙壁的指定区域内，进行后续更精细化地处理，直到下一次货物再次到来。 孟黎站在一旁安静地观察这套工作流程，却被一个瘦小的身影吸引了视线。 自己的身高有一米七，对方的高度似乎不及她。 那人带着帽子和面罩，几乎把脸都遮挡完，穿着不合身的布衫，衣服下摆破了洞后被拉扯出线头。 分拣的速度却出人意料，是同批人员中最麻利的那一个，甚至还能留有时间休息。 孟黎迈出一步，走向对方的工作区域。 “你好，请问这里还招工吗？” 走近才发现，原来是一个男孩子，个子其实比孟黎要高一些。 闻言，他侧过头来，清瘦的脸颊显得眼睛很大，看起来才刚成年。 “这我不太清楚，得问一下工长。” 干净的黑瞳闪着对陌生人的好奇，他放下手上的工具，转身正对孟黎问道：“你是在找零工吗？” 孟黎回答：“是的。” 看到对方露出了然的表情，便继续打听，“请问哪里能找到这里负责招聘的人？” 男孩送给孟黎一个非常标准的露齿笑。 “我带你去找他吧，这里我熟。” …… 人体长期没有紫外线照射皮肤，会影响体内元素的吸收，所以地下生活的人身型偏矮小，有些甚至还不是中老年的阶段就已经开始佝偻着背。 而且他们之中，很多人的面貌看起来无精打采、疲劳困倦，摆出一副生人勿扰的扑克脸，感觉是长期不见阳光影响到了心神。 但这个男孩似乎是个例外，又或许十几岁的孩子正是乐于助人的时候。 总之，在孟黎的连声感谢下，这位好心少年带着她离开了这边的工作大厅，往楼梯的另一半区走去。 “我叫佩洛姆，在这里工作两年了。” 这位名叫佩洛姆的男孩走出分拣区后，就将面罩拉下挂在颈脖处，让孟黎看清了他的全貌。 皮肤是不健康的冷白，但精气神却很好，特别是那一双眼睛，明亮又活跃。 第一次主动接触原住民，孟黎很有防备心，并不准备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名。 又需要立刻回答对方，便未经思索，凭借第一反应，将脑海里跳出来的昵称脱口而出。 “我叫黎芭拉。” “你好啊黎芭拉，我们这里好久都没来新人了。” 佩洛姆很爱笑，似乎也是一个很爱说话的人。 “我要带你去见的是我们的工长，他叫约瑟夫，虽然看起来有点凶，但是人其实挺好的。” 侧目看到孟黎点头回应，他又继续补充：“其实还有另外三个头儿，他们四个共同负责十四层的运作和管理，不过约瑟夫是老大。” “黎芭拉，你也是从下层上来的吗？” “是的。”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并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同之处，倒是孟黎听起来觉得怪异得很，顿了顿，“叫我黎拉就行。” 似乎没想到两人熟悉的这么快，佩洛姆愣了一下，侧目偷瞥了在他身边落后一步距离的人一眼，然后微微低头，表情带了点羞涩，一边整理帽子掩饰神情，一边说道：“那你也叫我佩洛就好了。” 孟黎一直看着前方走路，并没注意到旁边人的变化，当下只想了解工作情况。 “佩洛，你们这里是负责分拣需要运输的货物吗？” “不是啊，我们在捡垃圾。” 少年嗓音还带着变声的嘶哑，此刻说出的话倒是让人意想不到。 孟黎的脚步停了下来，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 是了…结合刚刚看到的cao作，他们应该是先把垃圾粗略分类后，带到自己的工作区域。 然后挑出部分混杂着的缺漏，再一一装进工作台前不同铁皮样式的桶和盒子里，工作台旁边还有一个比人高的机器，好像是压缩机。 整体看下来，似乎没什么难度可言，只需要速度快，在下一批垃圾到临之前，能够按时完成。 虽说不知道工钱多少，不过这种类似的厂工，劳动力肯定很廉价。 不过最重要的是，自己能胜任这份工作。 佩洛姆走了几步发现旁边的人没跟上，便带着疑惑转头。 看到了一副沉思样子的孟黎，整个人身材高挑，虽然有些灰尘脏了脸，但露出的皮肤白净红润，没有什么明显的瑕疵。 让他想到以前去上层帮人办事，偶然碰到刚放假的学生们——他们毕业后会被直接安排进公司或者机构里工作，永远不会到下面来。 但眼前人的气质似乎比上层那群人更好，佩洛姆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只是忍不住想要主动接近。 “有什么问题吗？”于是他耐心地询问。 孟黎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能找到工作了，此刻的心情很好。 她摇了摇头，看着这个热心善良的少年，露出了一个不明显的笑，然后说道：“这里的垃圾一般会被分类后，再进行回收处理，是这样的吗？” 佩洛姆轻咳两下，“是的，约瑟夫说我明年就可以学习回收工种的cao作了。” 见孟黎快走两步跟了上来，他也继续介绍：“这个区域是掩埋场，不能回收的废物和垃圾会被拉过来埋在这里。这样直接掩埋可以减少对环境的污染，不过需要定期清理和处理，确保不会对地下水造成危害。” “我们这里…” “嘿！佩洛——” 佩洛姆的话被打断，孟黎一同往传来呼叫声的来源望去。 是一个中年男子，应该是刚完成掩埋，正在用挂在脖颈的帕子擦汗，一边用手捶打腰部，一边用探究的眼光扫视孟黎，开口却是对佩洛姆说的。 “交女朋友了？要提前了解清楚啊。” 佩洛姆听到前半句话脸瞬间爆红，匆忙摆手解释：“不，不是的…胡克大叔，我们今天才认识！” 胡克闻言笑了起来，甩手表示自己还要继续干活，让他们俩人先走。 佩洛姆和他告别后回过头来，“我刚刚说到哪儿来着…” 他好像没有听懂这位大叔后半句话的深意，神色未变，只是停顿思考了一下。 “哦！想起来了。” “我们这里垃圾处理的工种是可以自行选择的，黎拉你可以都看一下。不过最后还是要工长，也就是约瑟夫，来确定安排，到时候还会有排班什么的。” 和现实世界里的工厂管理模式差不多，在车间里就是工长说了算。 孟黎回复他：“好的，我已经明白了。” 继续往前，臭味更浓，佩洛姆想把自己的面罩给孟黎，被她婉拒了。 因为是堆肥区，所以这里有不少人正拿着大型铁铲在翻动。 这些堆成不同大小的肥堆，可以通过自然分解和生物降解的方式，来处理厨余垃圾和有机废物，将其转化为肥料。 佩洛姆说这里的通道是最特别的，因为其它地方的通道都是从上往下运输，而这里却是用升降机往上传递——用于上层区域蔬菜和植物的种植。 每个月还有指标任务，负责这个活儿的员工其实压力挺大的，而且腰椎还容易出问题。 又走了大概十分钟，佩洛姆缓下脚步，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和面罩，抬起下巴冲前面扬了扬。 “前面就是四大天王的办公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