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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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在那条他回出租屋的路上,少见地聚集了一大群人,平时街上晃荡的,守在店口的beta,他们踩踏在污水横流的水泥地上,掩着口鼻,筑成了一堵rou味的人墙。云忘归从喧闹人声中判断出被围在中间的是大寺的omega娼妓,因为没钱买抑制贴而在街口意外发情,应该庆幸的是,附近没有alpha,或者说,没有构成威胁的alpha,因为云忘归本人就是alpha,这点很少有人知道,毕竟他没有接收和释放信息素的能力。 这一带没人能买得起移动电话,云忘归刚跑了一上午市场,并没有凑热闹的力气和兴趣,只拨给当地卫生所汇报了一下地点,就打算离开。当他挂了电话,目光从附近的门牌上回转,意外定格在路对面和他一样无心于这场事故的人。 这是炎夏最常见的某个午后,日头当空,蝉鸣四起,omega浓烈的情香和阳光混在一起,把空气蒸出滚水的纹络,对面开出一条幽深的小巷,那个人就倚在巷口那面墙,黛紫的长发垂着,一簇簇厚实柔顺,他伸出手来,捏着烟抽吸,头发就随着他手臂的抬起而荡下去,他脸庞被发遮住大半,敛着目色凝视烟卷前的火光。 这样明媚的午后,阳光能最大限度地削弱人眼捕捉细节的能力,但那一刻,云忘归好像突然觉醒了那么一点alpha五感敏锐的本能,他看到那支烟卷的尽头抖落下细碎的烟灰,直至一根烟燃尽,而烟的主人又转身走入小巷,幽暗中清晰明亮。 他回过神来时,后背已经出了一层热汗。卫生所的人终于赶来,抬走了那个昏迷不醒的omega,人群散去,他缓缓心神,只继续走路。 靠近市场的大寺,或许有过佛光普照的时候,但云忘归到这里出差时,恢宏的寺庙早已不见踪影,只有一些并排的砖瓦屋顶的楼房,里头住着三三两两的暗娼,她们在脸上熏着艳丽的眼妆,专对不熟悉本地环境的外客出手,往往最便宜的也最擅长仙人跳。 云忘归那屋子隔音极差,房间与房间只用铁皮隔开,他躺在破旧竹席的床上,收来的二手电风扇吱呀呀转,他听到楼下的妓女又在讲今天的客人如何大方,完事儿后还请她吃十二元一碗的牛rou汤面,她们的嗓音常年有些沙哑,依稀能辨出omega血统曾经赋予的清越。 他不禁想大寺街口的那个身影,长发遮盖的面颊涂抹了浓妆的模样。他无法想象更多,只在脑海烘托出一个模糊的印象,漂亮且神秘,神秘却有些不纯。在这间夏暖冬凉,墙皮发霉破漏的出租屋,竹席床被窗外涌进来的阳光晒得昏昏黄发热,他流了许多汗,睡了一个不算太好的午觉。 02 大寺的住房没有独立卫浴,上厕所要跑到几十米之外的公厕,政府出资装修过后,比大寺绝大部分住户的小屋子还要豪华;洗澡则要去街边的浴场,alpha的浴室和beta的互通,中间挖出一个十米直径的浴池,池边坐着几个浴室里的“服务人员”,穿着勒紧皮rou的内衣裤,白花花rou虫似的,坐在浴池边沿晃腿嬉笑,等待客人传唤。 云忘归一般出差十天半个月,就在那儿办了张浴卡,每晚吃完晚饭去冲凉,路过那浴池的时候,偶尔会见到楼下几个面熟的Omega,这时候,那些人就向他招手,用当地口音叫他“小琥子”,琥字是伙字在当地方言里的变体。他只是摆手笑笑,冲凉时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浴室里这样的事情是常有的,洗一半有人来敲门邀请共浴,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还是浴室的特殊服务,往往很难判断,不过不管是谁敲门,他都从来没有开门的打算,性欲随着他第二性征的缺失而隐匿。 浴场对面有一家士多,卖点瓜果零食和劣质抑制贴,云忘归出了浴场,路过时想起自己刚来大寺时买的抑制贴快贴完了,自己正贴着的这个是最后一个,便去新买一盒,他体质特殊,本来全无必要贴这个,但这次好不容易谈到的单子,偏偏对方是个Omega,很不放心这个他自称没有信息素的alpha。 他曾经想过会和那天那个人再见面,但没料到会这么快,有一点浪漫因素的加成。 因为这个时候,大寺上方的天空呈现出奇异的光亮,每一幢建筑物都浸润在暴雨前的白昼,日色这样回光返照,意味着暴雨就要来了。起初只是一两滴质量很重的雨点,稀疏砸落在地,他联想到在浴室见过的景象,瘦弱的擦背工人端着一大盆满溢的热水,脚步不稳,时常抖落一小泼,最终也没有到达目的地,而是滑倒摔得乒乒乓乓,那盆水哗啦啦冲出去,冲下来,化作眼前瓢泼大雨。 他就这样被堵在士多,问老板要了一只小马扎,坐在几只因装了花生瓜子而被撑得肥硕坚硬的蛇皮袋那儿,就干脆称了十块钱的花生,边剥着吃边等雨停。 片刻后云忘归看到有个身形颀长的少年自浴场大门走出,脸同样是浸泡热水后过度的红,微低着头去拉身上大衣的拉链。他太瘦了,又穿得很宽松,衣裤被风吹得鼓起来,他慌忙去按住,显出窘迫。 云忘归隔着雨幕看他,就像小时候看信号不佳的电视接收到的模糊影像,儿时那钻进屏幕一探究竟的冲动也一并闪回到此刻,他冲进雨中,一路冲到那少年人面前,真见了面,看到这样一张未脱稚的脸,麀鹿般的眼,实在无法将他同前几日靠在巷口抽烟的青年联系起来,支支吾吾,也不知有什么要讲,又像是认错了人一样局促。 玉离经偏不躲不闪,站定了抬头看着他,云忘归刚淋这么一遭,头发上的水挂不住往下淌,狼狈得他看不下去,便问:“先生,你家离这近吗?近的话我正好有伞,一道吧。”云忘归盯着他开合的嘴唇愣神,心想,原来他说话的声音是这样,音调偏高,和他的娃娃脸不很相称。 现在的情况是玉离经主动向一面之缘的他提出要送他回家,错位的怪异。云忘归却几乎是马上就同意了他这个提议,同时说:“谢啦,那我来撑伞吧。”说完才意识到失言,忙加上一句“你出伞,我就多出出力。”可惜是越说越错了。玉离经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又讲:“不过先生你好随便哦,竟然会对浴室里跑出来的人说的话想也不想就同意,你就不怕我仙人跳你吗?”云忘归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追着他短暂的笑意发问:“那—你是吗?” “我是和你一样的alpha。”玉离经说完这句话,便撑开伞挡在两人上方,一手虚虚揽着云忘归的后背,催促他走进雨里。 我是和你一样的alpha,直至下下次见面,云忘归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意。现在他只是很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alpha?” “嗯,你贴着抑制贴,倒也有可能是Omega呢,”玉离经学着他反问“那—你是吗?”语气颇是俏皮了。 云忘归总算不那么紧张,可以回应玉离经的玩笑话。 两人在路上交换了姓名,又随意找了些话题来聊,不一会儿便到了云忘归出租屋门口,不知是不是错觉,虽然玉离经说了自己是alpha,但云忘归还是能从暴雨冲刷过的空气中辨别出一丝香气,细微却存在感极强,这是不符事实的,因为云忘归根本没有能力捕捉他人的信息素,他猜想那或许是玉离经用的沐浴露或洗发水的味道。 临道别时,雨刚好停了,玉离经收了伞正要离开,云忘归急中生智提了提手里的花生叫住他:“离经,谢谢你送我回来,要不进来坐坐?”玉离经回头,看他举着花生,又是一笑:“行啊,幸亏我爱吃花生的。” 云忘归也一笑,心想,幸亏我今天心血来潮收拾了一趟屋子的。 交朋友的第一步,是要怯魅。玉离经虽然样貌青涩稚嫩,抑制贴上还有卡通图案,言谈却成熟风趣,面对某些问题时又有独到见解,这让云忘归逐渐分不清先前那个略显阴柔的身影与现在这个他,哪一个才是真。 他们挑在九点钟结束了这次做客,玉离经走后,云忘归还沉浸在畅快交流的愉悦中,只在收拾桌上的花生壳残骸时,才想起没问他电话和住址,而那股幽香竟还充盈在鼻腔。 03 那日之后就总是在下雨,云忘归常去跑的那个市场是露天市场,一下雨就有许多老板不开店,所幸他前几日刚拿了一批货,也不是非要天天去,这两天就歇在屋子里,等过些日子天气转好,便收拾行李回家。他还是每晚去浴室洗澡,但自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玉离经。他想等再见到离经,一定要到他的联系方式,自己许久没有遇到这样合得来的朋友了。得过且过混了几日,游戏玩够了之后,云忘归还得靠不时回味那天的见面来使独居的生活不这么无聊。这时,门外竟真的如他所期待的那样,响起了敲门声。 毫不夸张,云忘归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去,飞也似地去开门。真的是离经! 玉离经倒也没有不好意思:“一个人真无聊,我来找你玩。”便走进他家去,到厨房给自己和云忘归倒了两杯水端出来摆到茶几上,自己则在那张皮脱得不像样的沙发上坐下。 许是陌生人之间能谈论的话题在上一次已尽数谈过,这一次只好把内容往自身靠。而当云忘归询问玉离经的住址时,他却难得欲言欲止了。他抿嘴不说话的模样,竟显得疏远,但那又确是仅仅见过两次面的人该有的态度。云忘归开了电视,气氛也没能缓和,他真后悔,自己不该问这么多的,室内昏暗,他想去拉开窗帘,起身欲走时,却被玉离经伸手拽住了衣角。 “怎么了?” “云忘归,我能抽烟吗?”他问着,手却已经伸进自己的裤口袋,掏出了烟盒。 “抽吧。”云忘归又坐回去,“给我一根。” 玉离经便点燃了自己那根烟,吸烟时的他和平时的他判若两人,明媚撕裂出一部分分给堕落。当他凑近过去,用自己的烟触碰云忘归那根,随火光一起传递过去的,还有一股浓郁的草木清香,当香味从云忘归的鼻腔进入到他身体,便在他全身每一条神经抽生猛蹿,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一种难言的冲动,只好用抽烟的动作来掩饰。 他用中指和食指夹着烟的一端,口中缓缓飘出一缕烟来,看向低头抽烟的玉离经,问道:“你这次也是洗了澡来的?” 玉离经也像他一样,将烟嘴从唇间移开,低声答了一句“没有”,只是当他抬起头回望过去时,应答他的却是一个吻。唇舌相触的瞬间,那股清甜的味道竟刺剌剌地直绽向云忘归头顶。 玉离经没有推开他,配合地同他亲了许久,他感觉云忘归那仿佛不是吻,而是在讨要他的口水,急切又贪婪,便在分开时微微气喘着问云忘归:“alpha和alpha之间,也可以接吻吗?” “为什么,我会对你的信息素有反应,”云忘归觉得不可思议,“我是说,其实我是一个连Omega的信息素都闻不到的alpha。” 玉离经好像并不是非常惊讶于他的坦白,只是神情显出失落与疲惫,丢下一句“问你自己”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云忘归一个愣神后追出去,哪还看得到他的人影。 冒雨跑出好一段路,确保云忘归看不到自己,玉离经才把伞撑开,同时愤愤地想:“为什么要对一个记性这么差的傻子念念不忘这么久?” 04 云忘归什么也没问到,每日在出租屋里等玉离经再主动一次,心态和古时候深宫里等待皇帝临幸的嫔妃类似。 等他终于盼到熟悉的敲门声响起,开了门,看到的是旷大雨声中蹲在他家门口湿漉漉的玉离经。他看向他。 这眼神无端的熟悉,好像是有见过这样子的眼神。 很小的时候,那时才三四年级,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凑到一起也能爆发这么强烈的敌意,总之,他们指责一个身上总是有不合时宜的香气的alpha孩子。 “你是alpha吗?alpha为什么会这么香,你是Omega吧?”他们说他身上的香气,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到,简直是熏死人了。甚至在舞台剧推选角色时,恶作剧似地通通举手“老师,玉离经可以演公主呀!” “那王子呢?”老师问。 “云忘归,云忘归!” 一个闻不到气味的alpha和一个信息素满溢的alpha,两只小怪物,天生一对。 他是和他一样的未进化完全的,保有部分某种原始状态的alpha,一样的人。 云忘归想起来这样的眼神曾在哪里见过了。 在大礼堂的舞台候场,一束光偷跑到玉离经的搭档那不合身的裙装上,他并不愿意穿裙子,却还是压抑着抽泣的喘息走向他,带妆的脸颊清晰明亮,眼角含着银白的泪光。 云忘归穿得真像个王子了,兴冲冲跑去握住他的手讲:“哇塞,你身上香喷喷的,真厉害!” 玉离经止住眼泪问:“这有什么好厉害的?” “我反正喜欢香香的。” “可是我听他们说,你是闻不到味道的。” “谁说的,我闻到你了呀!” 那次表演过后,玉离经的家长看见孩子被这样对待,便办理了转学手续。而云忘归也没意识到,在那之后,他会彻底陷入一个知觉的困境,因为再没有一个人的信息素能让他感知到,他只知道自己好像失去了一个朋友,而这份失却的友情还未来得及发酵便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在记忆长河。 云忘归让玉离经进门,看到他后颈胡乱贴着几张抑制贴,便从窗台上扯过阴干得有些刺手的毛巾替玉离经擦拭头上与身上的水珠,脖颈那里没敢太用力,只是一笔代过。 毛巾被泅湿后扔到一旁,他小心翼翼地掀开那些已经没有了粘性而仅靠雨水粘着的抑制贴,覆盖下的腺体水灵灵的,在信期内微微膨胀,随着玉离经的轻颤而鼓动,隔着一层皮肤薄薄的肌理,近乎透明,那淡红的浅表下好像酿着一坛清澈的酒,一口咬下去,醉人的玉液从小小的牙洞涌将出来。 玉离经正处信期,确实已经熟透了,他浑身的毛孔舒张开,浸润过雨水后,每一步都变得沙包似的沉重,而那些水无法自发地再从他身上渗出流失,需要有人如同拧干一块吸水性能极好的布料,用力将他身上多余的热气,水分和爱欲挤出。 身为alpha,他的发情期一向是隐忍而憋闷的,他拨开了云忘归轻抚他腺体的手指,自顾自走到云忘归那张铁皮单人床的边沿,没有任何坐或倚的过渡,直愣愣栽进还没归叠整齐的被窝里。云忘归去拉他已经松垮的衣领,却也没能成功拽住他。 他躲得很快,整个人蜷在被窝底下,忽地迸发出幼犬似的低声哀鸣。云忘归掀开被子,昏暗灯光下看到他绷紧的一双小脚,脚背雪白,脚底板皱出嫩生生的rou粉,搅在一处,细细颤抖。便拉过墙顶垂下的开关,关了灯,钻进被窝,由下往上攀吻玉离经的脚趾尖,脚背,脚踝,小腿,膝窝,一寸寸舔舐,布料已经被汗湿热,闷着一股甜蜜熨裹的信香,他像野兽一样被唤醒了嗜血的本能,近乎啃咬。 玉离经吃了痛,嘶嘶抖着手将他的脸推开一点,云忘归向他逼压下去,没有任何气味作为警告,只有实质性地扣紧了肌肤的抚摸和淋漓尽致的吻。 云忘归明明无法散发出信息素,却能在他周身都裹上一层求而不得的酥麻与燥热,逼得他落泪,牙齿软软地打颤。 他或许不是什么先天不足,先前的无知无觉好像都为了这一刻的拥抱交合做准备 而那冲动早就一寸寸盘踞,融入心脏的经络里,连根拔起时破开了血rou,引发出一场情感的崩突。 随后发生的一切,无论是亲吻还是低语,都逸散出一股绵绵的力量,温柔又暴烈地穿透了皮rou,他们在抽与插的动作中剥离第二性征残破的外壳,也短暂地逃遁出社会的樊笼。 仿佛回到很久以前,没有alpha没有beta没有Omega,而只是人,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云忘归与玉离经。在性交还未被欲望统治,爱的效用更为明晰的时代,人们是如何相爱,今夜无星无月,他们这两只被人为界定的怪物,互相供给着口涎与体液,出了一层汗便蹭在早已沁湿的被单上,挤压着,冲撞着,像皂角被盘揉出了包浆,褪化出他们本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