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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同你玩的,以后再也别来了,看着就烦。”三个孩子年纪不大,可是平日里失宠的母亲说的恶毒话都听进了耳里,一致讨厌起得势的华芷宫淑妃和她的两个皇子身上来。而承宁没有玩伴,希望有他们三个玩在一起,也总是送些珍玩才得以维系关系,这下子算是直接撕破脸了。 他多想不当什么十二皇子,高高兴兴地和兄弟姐妹在一块儿戏耍打闹该有多好?可母亲总说他太傻。自此以后,他的生活说不上快乐或不快乐,宫闱争斗,真心假意,乖乖地遵循父皇和母亲的旨意,日复一日。 童年被孤立的阴影,渴望被接纳被爱的心情,从没消失过,唯有越演越烈。 而今,九公主十公主被嫁到边远部族,十三皇弟在出发往封地途中病殁,皇兄登基继承大统,母亲当上了皇太后,他受封辽阳王…… 母亲说的没错,今日之域中,乃是吾家之天下。 然而,他还是那个他。 察觉到他失神了,她又晃了晃他的手,轻唤他王爷却无反应。他慢慢转过脸来,两行清泪扑漱漱滑下,打湿了双颊。 那样寂寞的表情,就像曾经的席容。低叹一声,她踮起脚让他靠近自己的怀里,手伸到他背后一下一下地拍着,嘴里哼起不知名的童谣。他的身体原来如此单薄细瘦,她皱眉,难道皇家的伙食不好么? 鼻间漾起淡淡香气,他回过身来挣扎着推开她,泪湿的小脸憋个通红。本想说她女儿家不知检点,怎么能乱抱男人等等,可一触到她关怀的眼神便没了话。 “你、你抱谁呢?!”气息不稳,还偷偷吸吸鼻子。 她不在意的眨眨眼,“谁哭鼻子我抱谁呗。”这小鬼不会又要变脸了吧? 果不其然,他咬着唇擦擦半干的眼泪,抬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前一刻还柔顺的红眼小兔子突然变成了不耐的小狮子,重重地哼道:“本王没哭鼻子!” “行,您怎么说怎么好,没哭就没哭。”唇角浮起的笑意如涟漪般渐渐扩大,爱哭又倔强的小孩,有时候也挺可爱的。 看她了然似的笑了,他又觉得脸发烫,忙粗声粗气道:“你抱了本王,本王也要抱回来!”不然不是亏了?!话音刚落就伸手抱住她,动作却是极端的笨拙,极端的轻柔。 庭院深深,杨柳郁郁。 不愁心太痴,唯恐意迟迟。 寻踪而至 王府书房惴惴不安地看着窝在酸枝太师椅里看不出在想些什么的小主子,王总管问也不是走也不是。昨晚用过晚膳,王爷就吩咐他去清了一间书房出来,还要求摆好各级“办公设备”,拼命忙活了一个晚上,总算是弄出来了。可是他就纳闷了,王爷小小年纪,且又不爱参与政事,以往偶尔上朝听着那些朝政事物就犯困打哈欠,怎么突然破天荒一般要起“书房”来了? 书台摆设、笔墨纸砚等都是往年各地官员皆各种名目进贡上来的珍物,都在库房里搁着铺了灰,现在重见天日了,还真把满室布置得庄重气派,极有书香四溢之感。 承宁抱腿坐在有些宽大的椅子上,半开的轩窗透进数缕金灿灿的晨光,暖暖地打在他身上,蒙出一圈淡金色的柔软光晕。杏色的简单衣衫,袖边绣着石青色的金丝小蝙蝠,胸前一个圆弧的项圈缀有碧玉和晃动的月牙白小络子。他吩咐下人备好样式简单的衣裳,因为那日她笑言:“你每日如此穿金戴银地不怕晃了自己的眼?”想想也是,镇日被打扮得就像五台山庙里的金身神像,她必定不喜欢的。 昨日她说,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空间。起初他不明白,反问说,王府之大还不够么?她笑了摇摇头,没有回答;昨日她又说,府里不论何时何地都呼啦啦跪倒一大片人,那并不好。他也不懂,生来身份就比别人高接受跪拜再正常不过了嘛。“跪拜其实是在抹杀他人的自尊来成就自己的崇高”,她这么说道。 那些话以前他从没有听别人说过,自己也没认真想过,总觉得是微不足道的。莫说当朝的女子,就连加官进爵的男子也未必说得出来。那他是不是应该多看一点书呢? 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抬眼吩咐道:“磨墨。” “是。”王总管赶紧从捧着的小锦盒取了一小块泛着紫光的松烟墨,而后在芜湖的四方端砚里滴上数滴清水,扶着墨平稳而缓慢地绕着大圈磨起来,发出极细微的哗哗声。待墨磨得不浓不稀刚刚好,才停手取下笔架上挂着的象牙杆的湖笔递上去,“王爷,墨好了。” “嗯。”接过笔,承宁手法利落地匀了匀墨却没有下笔,转过脸淡然道:“你给我说说近些天宫里朝里的事。”承宁的书法是极好的,王总管见他似是有意练字写诗,或许是嫌闷了才让他说,便站在一边不紧不慢地讲了起来。 “前些天皇上下令,给新兵里的少年营加赏,说是十五六岁的男儿郎里也是精兵辈出,指不定过两天就出几个大将军,自古英雄出少年嘛。”顿了顿,他的声音低了低又继续道:“老奴得知,夜小姐的弟弟也参军报了少年营——” 她的弟弟?“她哪来的弟弟?!” “您别急,老奴慢慢给你说清楚。”王总管凑上来一步,说着不久前才得到的消息:“今年年初小姐在安庆城里捡了一个半大的孩子,约莫是个乞儿,后来就成‘姐弟’了,吃住行都在一处,关系挺密的。可后来小姐出事了,也就再没人见过那孩子,现在倒是在少年营的名单里看见他了……” 皱了皱眉,承宁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名字?”她可好,又添一个“好弟弟”,哼。 “风骁,这名字听起来特威风 ,还是小姐给他起的名儿……” 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承宁暗暗吐了一口气,面色不善。“说点别的!” “是。”微胖的身躯抖了抖,不知是笑是怕,话转了个弯挑了别的事情说:“太后希望王爷近些天能进宫一趟,瞅着是最近宫里气候清宁了,心情不错想和您见一面。” “母亲……不,母后身子还好么?” 面有尴尬地呵呵一乐,王总管看看还是只顾写字的他回道:“您进宫看看岂不更好?前些日zigong里不安宁,少不得太后cao心。浣衣局的宫女和当值的敬事房公公都被吓着了,说是见着了鬼啊、刺客什么的,绘声绘影。新进宫的好些个秀女也看见了,还说、还说……那人的眼睛在夜里是闪紫光的,豹子一样!这人闯进皇宫大内还只去了后宫妃嫔、秀女的住处翻找,到底是想干嘛?侍卫亲兵没发现,事情可不闹大了嘛,脑袋要保不住了。” “哦?”承宁不信地笑笑,他怎么没见过紫眼睛的人?都是宫里的人勾心斗角的把自己斗疯了吧,胡思乱想一通。“那现在呢,抓着了没有?” “巡兵人数翻了一倍还是没找到,其实那人与其说是刺客倒不如说是在寻人呢。第三天夜里他就消失了,应该不会再来了。”说不定是找着要找的人了呢。垂头想了想,王总管马上又说:“还有一件事,就在宫里安宁下来的头天晚上,府里进来了两个丫鬟,手脚都挺麻利着,一个分到园子里,另一个叫六儿,分到小姐房里伺候了。” 不在意地点点头,承宁只顾握笔仔仔细细地写字,薄薄的宣纸上已密密麻麻写了大半张纸。这时进来一名小厮报道:“王爷,刘老先生来给夜小姐诊病来了,已经在外厅候着了。” “赶快请先生到小姐的院子里去!”匆匆把笔一放,承宁立刻起身快步走出了书房,王总管也跟着退了出去。 只见偌大的桌面上摊着雪白的宣纸,飘起淡淡的墨香。纸上有些墨渍还未干透,清清楚楚地写着虽然小却工整的字迹,可满满的尽是那三个字,刻在心头再难忘却的三个字——夜、融、雪。 为了早日解毒,王府每日都派人去接刘老先生过来诊治,针灸火燎的过程里她却趴在床上忍着一声不吭,可咬破的下唇和被汗水浸透的衣衫说明了治疗的痛苦。也是因为她的配合,如此进行了七日,刘老先生便坦言毒解得差不多了,往后的半月里只要按时服药就可以了。 承宁也不知道在气什么,近两天也总是躲在书房不见她。趁这机会,六儿和她私下“聊天”的机会就更多了,有意无意常把以前的事情说出来。 院子里修了一个莲池,人造的小瀑布惟妙惟肖,玉盘碧水之上嵌了一朵朵莲,粉的白的,星星点点,那身姿柔媚,却又在风中骄傲得不可一世。这美景映在墨玉般的眼眸身处,却是越发的模糊起来。 不甚浓烈的阳光洒落在肩,伊人娇靠在白玉桥上,青丝未束,雪衣翩然,俨然是径庭小桥流水画中的美人;带着些许清冷淡漠的目光不知看向何方,可眼底澜澜翻滚的分明是回忆。 六儿一路寻来见夜融雪立在桥上,叹了口气,“小姐,入秋了,小心着凉。”走上去为她披一件袍子系在颈间。 静静的任她披衣,纤手指向满池的莲幽幽问道:“六儿,明明已过了夏天,你说这里的莲花怎么还不败呢?” 不太明白话里的意思,六儿道:“那是睡莲,一年四季都开。若只是夏天开花,那总会有萧索残败的一天。”想了想又不清不楚地咕哝了一句,“王爷说小姐像莲……”可能和小姐长相厮守的人注定是宫主,她方才已经偷偷通知宫主来见面了。 夜融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莲一株一株地开,很美也很圣洁,可未免孤单了些。”满池的莲花不蔓不枝,却没有两株是紧紧相依不分离的。比任何人都美丽,却也比任何人都寂寞,这就是莲的宿命。 “并蒂莲或许才是最幸福的。”紧紧相依,不离不弃,即便有一日颓了败了腐了化成灰了,仍然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小姐都记起来了?!”六儿蓦地睁大双眼惊呼,兴奋得一把拉住她的肩膀。 她笑睨一眼,“差不多,从以前的事到我在冰河宫悬崖边上……”,欲言却看见六儿悲伤歉疚的目光,她仿若不在意一般摇摇头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不要难过。我还好好地活着,不是么?”伤过痛过也遗忘过,总该有新的开始了。 六儿垂着脑袋低声呜咽,好半天才吸吸鼻子退了开去。忽又扭头看了看四周,才从袖子里摸出一样物事递给她。 那是一个细长的青色锦布囊,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支玫瑰玉的两篦莲花簪子。微微有些怔愣,指尖才试探似的轻抚上去,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的温度。说不上是什么定情信物,只是他为两人打造的饰物,绵绵缠于青丝间,云髻上。 一瞬间,她再次跳动的心仿佛已经飞出了躯壳。 那一夜,梨花树下,琴音骤止。 她一步步地循着梨花香走去,有一位男子在等她,抚琴而歌,衣裾翻飞,紫光流转。 他知晓她的心意,他同她密不可分。 他笑言:“夜融雪,世之佳秀女子也,亦吾之心上人。非我与她,更有谁堪人间之并蒂哉?” 记得一日两人缠绵香榻,她曾经向他抗议身边保卫巡逻的守卫太多了,而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后把她搂进怀里低语:“你,我是一定要保护的,用我的生命来保护。因为,你保护的是我的心啊。” 渺渺尘世,处处关情,到底意难平,心难灭。 逢秋暮 时节已经步入深秋,枫叶一片片泛起红晕,有的还现出淡淡的金橙色,煞是好看。王府内宅院里沿途栽有梧桐、木棉、红枫,竟是迎着凉风送爽舞起灿然光景来。 今日承宁早早进了宫,只留侍女通传说晚上在宫里过,不必等他一起用膳了。 十七岁的孩子在想什么?她皱皱眉,好像没惹小祖宗生气啊…… 王总管也跟着进宫了,自然没办法打探,也罢,等他回来再说吧。夜融雪同六儿说了想见夜紫陌一面,六儿听了先是愣了愣,而后掩嘴嗤嗤笑道:“小姐别急,我早打点好了,许是今夜呢!”然后不由分说就把她按到梳妆台前坐下,摆弄起桌上一个三层的桃木饰品盒来了。 那些簪饰环佩、绫罗绸缎都是承宁送她的,自然价值连城,皆是皇家的赏赐,其中不乏异国贡物。素来不喜装扮得过于浓重,可心意难拒,所以她每次也尽量取一两件佩戴,承宁看见了总是眼睛一亮笑呵呵的。 替她松松地绾了个蓬莱髻,六儿比着镜面上浅浅笑着的女子孜孜不倦地试问:“这个景泰蓝的凤麟瓒环怎么样?白玉额坠呢?这根络翠的三尾银钗也别致……还有前天送来的金步摇……” “只要那根莲花簪子就行了。” 六儿知道再说也无望,也只好在髻上斜插上莲花簪,“小姐好歹也戴上这对珍珠耳坠子吧。”她点头戴上,又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银盒,以指尖沾取涂在唇上,原来那是她改良的加了玫瑰花油的胭脂。 女为悦己者容,此话不假。女人总是愿意为了所爱的男人而改变,希望在他的目光下变得更美,赢得一个温柔的微笑,一个充满爱意的抚触。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紫陌,她的心就好像要蹦跳出来,脸颊也渐渐发热。 六儿低头凑在夜融雪耳边道:“今晚晚膳过后一个时辰,小姐就放心到白玉桥上去。晚些时候我便同他们说,今儿小姐乏了要早些歇息,提早关院门。” “嗯。你确定……他会来么?”略显不安地笑问,她微微有些汗湿的手心紧握着,相逢对熬过数月苦楚的她来说确实弥足珍贵。 “那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