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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就不必了。”她直视许嬷嬷,“我要赎幼玉。” 许嬷嬷边擦汗边笑,似要躲避锐利的目光,面有难色。“姑娘,幼玉是储秀楼的红牌,接客也有一年了……她呀,恐怕没有办法了。”楼上走廊围了七八个姑娘看,没多会儿又被龟奴赶回房里。 她皱了皱眉,转头说:“我们回宁王府吧。” “宁王府?!”许嬷嬷惊呼,苦着脸道:“我的小祖宗哟,我哪敢惹宁王爷啊,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 “为什么没有办法?我说了,银子多少不是问题。” 偷偷打量她的脸色,好半晌老鸨才灰溜溜低声说:“不瞒姑娘,昨个夜里幼玉在她房里吊死啦!” “什么?!”不是说好了今天来带她离开这个火坑么?她怎么会…… 许嬷嬷心里也在盘算,王爷派个姑娘来妓院赎人,应该也就是讨来做个侍妾,偏幼玉又死了。幼玉花一样的年纪,模样水灵,气质也和普通妓女大相径庭,才刚红起来正是赚钱的时候,几个被服侍过的土财主都挺满意。呸!好酒好菜地养了她一年多,要赎出去还能敲个几百两银子,怎么还啥也不说就死在楼里,真晦气! 梅尚之轻轻地拍拍夜融雪的背,转头就不容置疑吩咐道:“带我们看看去。”说罢,朝桌上扔了一锭纹银。 “二位和幼玉相识一场,看看也是应该,公子何必再打赏呢,呵呵。”虽然这么说着,她还是伸手把银子摸到袖子里了。“这边请,这边请!”遂带着他们穿过大厅走向后院,穿过一个乱哄哄的木巷道,来到一个窄小的草棚屋边上。 推开漏风的木门,脏兮兮的地上胡乱卷着一个破芦苇席子,老鼠四处逃窜,许嬷嬷拿手帕捂了嘴厌恶的哼哼:“二位请,我外头候着去。”像是避之不及,唯恐倒霉运。 夜融雪见她这副嘴脸,心头一把怒火窜起,冷笑道:“嬷嬷当年也算是名伶,青楼里姐妹们的伤心事见得多了,有哪个不想作正经女人反眷恋粉头的?何必害怕,她既然不是嬷嬷害死的,夜里也不会找上门的。” 肥胖的身躯抖了抖,畏缩地退了下去。 黑色长发露在席子外面,她还记得昨夜,朱颜还梳着蝶儿髻呢。蹲下来拉开席子,落入眼底的本是朱颜沉睡般的面孔,却因上吊导致死后面部肿胀青紫,鼻子下沾着血迹,脖子上一道深深的紫色痕迹,看的出来“收拾”的人把舌头硬塞回嘴里。她不觉得恶心恐怖,反而是一阵阵的悲哀袭来,朱颜以前可是个爱美的小姑娘。 头发凌乱的散开,估计值钱的簪子和首饰都被哄抢一光了,身上也只剩白绸衣裳。如此凄惨的结局,放弃真的是你的选择么? 十五年无忧无虑的生活尽数摧毁在二八韶华,即使芳魂已逝,可曾记得往日的欢笑和甜蜜的少女情怀?逢场作戏,送往迎来,被多少男人们侵犯玷污过的rou体,仍然固执地守护心里一个从未成长的希冀的萌芽。 “去也终须去……”她喃喃道,“你一定过得很辛苦,是不是?” 合欢花开又败,一声叹息已了。 掏出手绢细细得把朱颜脸上的脏污都擦干净,将长发轻巧地扎成辫子,只听得梅尚之低声询问:“小姐,我方才打点好了,你看是不是差人护送回朱家庄下葬?” “不必了,她肯定不愿意回去那么肮脏的地方。京郊五里有一片山坡,每年春夏都开满了小雏菊,把她送到那里去吧,不用立碑了。”温柔轻语,顺手帮她把散开的领子拉好,朱颜,以后我会常去看你的,好么? 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冬天天黑得早,储秀楼已经忙活起来准备开门迎客了。 “姑娘!姑娘!”浓妆艳抹的许嬷嬷追出门外,匆忙拦住要启程的马车。 “什么事?” 被冷冷的目光一瞪,许嬷嬷不好意思地谄笑:“我们大老板请姑娘一聚,请姑娘赏个脸!” “不必了。” “可是老板说了,和姑娘是旧识,只见一见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旧识?在她犹豫之际,梅尚之替她披上红色的狐裘小斗篷,琥珀色的眸子注视着她疑惑的脸柔声道:“小姐别冻着了,我在车里等你。”不着痕迹地在她手上套上银色的手环,缀着精致的玉铃铛连在指头上,唇语道“一切小心”。 她了然于心地一笑,拉好衣袖,“我去去就回。”然后和许嬷嬷一起走了进去。 明明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气氛热烈,夜融雪反而觉得打心眼儿里冒出一阵凉意,冷眼看那数不尽的声色犬马、红香绿玉,钱香酒臭包裹着吃人的世界,朱颜的死也仿佛仅是个微不足道的祭品,投石无声。 “到了,姑娘请进吧!我先下去了。” 华丽厚重的云木拉门唰的敞开,门边上却一个开门的人也没有,怪异极了。她缓缓走进来,发现里面的布置清雅有序,风格倒像日式的居室。突然她敏感地察觉到,高雅的松香下浮动一种味道,那是男女之间酣畅淋漓后的特殊气味。 这时,左侧的羽帘子里走出一个人冲她招手言笑道:“夜姑娘总算来了!咱们多就不见的,姑娘就出落得越发标致,可不是天下第一美女么!” 居然是她?!脑袋里乌丫丫地轰乱起来,脸上却波澜不惊,她已经学会了怎么在敌人面前不动声色,“朱夫人,原来你就是储秀楼的老板。” 岳柔看起来似乎年轻了几岁,盘着高高的发髻,几丝凌乱,单薄的里衣外罩一件艳色绒衫,身子丰满,眼角眉梢满是餍足的神态。她不否认,态度热络,“坐啊,别客气。喝杯热茶吧,外头冷着呢不是?” “你既然 是老板,那么早就知道朱颜的事了?”帘子若隐若现,里面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壮实的男子。女儿的尸首被扔废屋里,母亲却和男人却在热烈的翻云覆雨?! “呵呵,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不等她说话,岳柔又说:“她个小孩子哪知道的全!我来告诉你岂不更好。没错,真正的朱承瑛早就死了,我和我的养子厮混,还派人去追杀朱颜——” “你疯了!她是你的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么能够!” 岳柔愣了愣,而后表情骤然阴沉,“那又怎么样?我十九岁嫁入朱家,和他早有协定只作表面夫妻,岳玄宗势力助他一臂之力,他也不得干涉我。可是他后来居然下药强暴我,生下了朱颜,我根本就不需要这个孩子!”她为了修炼朱家的独门内功牺牲了自己的婚姻,她不后悔。 “修炼内功所以要和纯阳男子交合,你的养子被你cao纵,现在应该早就破阳而死了吧?”尚之调查的果然没有错,怪不得那边的男人不吭声,或许已经死了。“修炼内功用来帮你弟弟?你为了他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总会有报应的。” “什么?”岳柔听到弟弟二字猛然激动起来,双眼圆睁怒道:“夜融雪你懂什么,你都知道了什么!报应就报应我一个,与他没有相干……你又何曾不是和亲兄弟不干不净!” 她站起来,低头摸索着玉铃铛,“可是我不愿意亲手毁灭别人的生命来保全自己的感情,否则和杀人凶手有什么不同?” “哈哈哈,你以为你不是么?夜骥影为了你杀人,那也就是你的罪孽,永远也洗不掉!” 痛楚狠狠地撞进她的心底,大哥?! 她很想逃避,可是耳边岳柔低哑的笑声纠缠不断,说着大哥如何和岳玄宗结盟合作。“夜骥影和我们说好了,共同合作除去你的爱人,事成之后冰河宫归岳玄宗所有,而他所要的——就是你!” 为什么,最疼爱她的大哥,最包容她的大哥,如今却逼着她做抉择呢? 爱与不爱的果实,即为生与死。 后来不知怎么的,她昏昏噩噩地走出储秀楼,脑海空白一片,直到冷风刮来方觉脸颊上两道冰冷的泪痕,手腕上晃动的玉铃铛——以爱之名而诞生的凶器。 “开始下雪了,先上车暖暖吧。”一双温暖的大手把她的小手包覆起来呵着热气,她看清眼前的是尚之的脸,微微冻红的鼻尖和发丝上未融的雪花,深邃的琥珀如宝石,清清楚楚地映着她的身影,只有她一个。 “我进去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 “……那你一直都在等我?怎么不到车里等呢。” “我怕看不见你。”他状若轻松地微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实的油纸包,打开一看是个热腾腾的烤红薯。“不知是哪个馋猫前天中午睡着了还直嚷嚷‘红薯!烤红薯!’,喏,趁热快吃吧!” 她脸一红,“我、我才没有!”手里的红薯香喷喷的,她的身子也暖了起来,红红的眼睛活像小兔子。“尚之,以后哪个女人做了你的妻子,肯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那你愿不愿意做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呢?他几乎要冲口而出,最后还是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他低叹一声,小心翼翼地把她搂进怀里,“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困难的事要做抉择,你不需要硬逼自己坚强,只是答应我,就算再痛苦,也不要输给自己的眼泪,好么?累了就回过头休息一下,我……永远在这里等你。” 靠在他胸膛上的她没有说话,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叹断梗难停,暮云渐杳。但黯黯魂消,寸肠凭谁表。 恁驱驱、何时是了。又争似、却返瑶京,重买千金笑。 琼花错梦 从储秀楼回来以后,夜融雪明显地忙了起来,她开始大量查阅医药书籍和各种民间偏方古典。作为一个有着一半现代人的灵魂,她记得的除了在中医院被把脉问诊,回家喝免煮中药以外,几乎对这个时代的医学一无所知。 她对此并不热衷,也压根儿没有从医的志向,她挂心的是紫陌的身体。这些天她的情绪总有些莫名焦躁,稍为的风吹草动就能把她从睡梦中惊醒。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长吁了一口气,把手里厚厚的书合上,眉心似染浅愁。也许是那天六儿无意中说到,王府西边的一园子腊梅马上就要开花了,她才猛然惊醒,原来,她一直在等他。 然而,杳无音讯。 她甚至不敢细细去想,断情丹发作了多少次,岳玄宗和结仇的人追杀了多少次,他……又想过自己多少次。身为女人,无论爱得多深,承诺多真,总是会在孤独的时候不安,她亦然。况且,岳柔像是故意露面似的,从朱颜和她在王府的重逢开始,一步步都是算计,前方仿佛隐隐准备好一个巨大的陷阱,雾霭nongnong。 这时只听见“吱呀”一声,一个小丫头捧着东西进了屋,“姑娘,这是王总管差我送来的茶,是倭国前些时候进贡的。如果姑娘喝着好,再打发人取去。” “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六儿呢?” “我是新进府的,上面来人叫我,我便来了……其它的不大知道。”行个礼后快步走了出去,反让夜融雪更觉得事情蹊跷。 她打开一个巴掌大的梨木雕花小筒一看,里面除了有茶叶,还有一张小小的纸片,上面一个字也没写。 原来是他,她在心里默默念道。这向来是他们之间传悄悄话的方法,如今只觉得一阵心酸。指尖在纸面上滑动,她犹豫着,心里七上八下。 离京城三十里地有一个小镇,名为德坊,产好酒,也有许多 手艺人和商人,以供应京城里的需要,每日都有商号派人赶车去送酒和器物玩意。因着临近皇家园林和围场,倒有不少贵族在这一带置了房产。 大概是这年入秋前后,一处闲置的豪华官宅被买后,买主几乎把原有的瑰丽园林和家具细软一概摒弃,扔的扔,改的改,一时间议论纷然,外人都觉得买的人肯定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了,心疼归心疼,怎么说也是别人的事儿;后来看见匾额上只题了“归雪”两个苍劲有力的金字,这宅子就变得更加神秘了。 未到傍晚时分,天空云厚厚的看不见星星,似要下大雪了。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挺到这宅子门口,一个身着红色狐裘的女子下了车,而后便被人引了进去。 沉重的大门合上,深深吞噬了她的身影。 带路的两个小厮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各自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夜融雪走在后头。她看了字条后,依约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看到“归雪”二字,便明白这宅邸的来头。其实,她也不得不来,因为纸上最后一句便是:你若不来,最后一株炎草就再没有任何人能得到。 炎草是断情丹的唯一解药,五十年难求,万金亦买不得。虽然她来了并不一定能拿到,可若是不来见他那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她咬咬唇,跨过了一道门槛,抬头一看……方才带路的那两个小厮呢? 忽然,所有的灯火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在同一刻全亮了,霎时间亮如白昼,她目光所及的每一处景物无不让她震惊: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花草园林,哪一处不是美轮美奂、精雕细琢,而且根本就是十夜门完美的复制品! “怎么会……”如果不是确定自己身处何方,她定然以为这里就是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十夜门,模模糊糊昏了头。熟悉的难忘的童年,没有杀戮没有纠缠,实在是个美好的梦境。 脚下点虚浮,她沿着鹅卵石小路朝前走,穿过假山和碧绿的池塘到了一个院子外。没错,是大哥以前住的院子。小的时候常常偷摸到大哥那里缠着他玩耍,有时一处吃一处睡,所以她闭着眼睛也知道那间房是做什么的,一梁一柱,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