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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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东侧的山坡上,埋伏在此间的弓箭手们正屏息看着山谷中对决的两人。 按世子当时的说法,一旦他摇响了手中的铜铃,就意味着局势已不受控,届时这批山坡上的弓箭手将一齐向卫庄放箭。 这群弓箭手的后方,一位发已斑白的男人抱臂而立,正是当年随乌兰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的左贤王。 左贤王看着远处的战局,正如他设想的那般,卫庄一通真真假假的激将过后,世子手上的剑招乱了。 其实卫庄的那番话甚至也不是关键,左贤王想,就算卫庄什么也不说,世子的向导素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到失效的时间了。 自从卫庄逼宫继任单于后,右都尉私下曾不止一次找到他提起乌兰遗志的事。哪怕卫庄毫无疑问继承了乌兰的哨兵天赋,乌兰当年亲口定下的世子毕竟另有其人。 右都尉大约是觉得,左贤王这么多年来对乌兰忠心不二,是以继承人一事上也不该例外。不过左贤王心中倒是好笑,乌兰定下世子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而那时候的世子可不是一个需得靠向导素度日的残废。 再说,左贤王也清楚右都尉拥护世子的心思,无非是觉得世子如今失去了一手一眼,加上服用向导素带来的情绪起伏,更加容易cao控。倘若世子哪天真的上位,届时匈奴真正的掌权人到底是谁,也未可知。 左贤王心中有计较,在布阵前便下令,即便世子届时真的摇铃,众将士也需得待他号令后方可放箭。 这批弓箭手都是左贤王麾下的人马,随贤王征战多年,孰先孰后自然不必多言。 疾风呼啸着从林间掠过,四下的草木摇晃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弓箭手们看出对战的局势逆转,纷纷拉开了弓箭预备,左贤王心下却是一跳,骤然回头看去—— 只见几米开外的山岩下,赫然出现了一只雪豹。 左贤王的眼睛略微睁大了,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雪豹身上的斑纹,就在这时,一阵清晰的铃声响起,纵然隔了相当的距离,在场的一众哨兵却仍有些不适,领队的弓兵上前道:“贤王——” 他的话音顿了一下,顺着左贤王的视线,一下看到了朝他们缓缓走来的那只雪豹。 它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领队的弓兵并无头绪,近乎本能地朝雪豹拉弓,却被贤王制止了:“不用了,只是精神体而已。” 领队滞了一下,一瞬间有些难以置信,还是听命收了弓箭,就见那只雪豹朝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继而转身往回走去。 铜铃只响了一声,再不闻声响,领队迟疑道:“贤王,那我们是否放箭?” 左贤王的目光追着远去的雪豹,一声令道:“所有人,原地收弓待命!” 说罢,大步朝雪豹的方向追去。 凭着眼前雪豹的斑纹,以及那让精神体悄无声息现身的本事,左贤王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来人就是乌兰。 左贤王的手指抚过玉戒,因激动而微微有些用力。这沁着血丝的白玉戒指产自中原,原是乌兰当年所赐。这些年来他也常想,倘若乌兰还在,想来匈奴的“世子”也早已易位。 他随着雪豹的脚步绕到了山岩的背面,却不见雪豹的踪影,唯有一封留在岩石脚下的羊皮信。 左贤王将羊皮展开,就见那上头写道:“其木格,近来可好?听闻我儿不在的日子里,你代为接手了族中大小事务,我很是欣慰。想当年族中事务繁忙,我想要你分担一二,你却避之不及……” 信件的内容并不短,或许是知道左贤王当真不爱瞧这些,并没有真提及多少族中的政务,而是洋洋洒洒说了些乌兰卸任后游历各族的奇闻轶事,末了才话锋一转,说了几句卫庄到底资历尚浅,还望贤王多多提携。 “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信尾写道,“但如今这天下早已是年轻人的,我年轻时凭着天赋挥霍,老了也不好再自欺欺人,我就不来凑这热闹了。” 山谷之中,卫庄一手擒着世子,扼在对方喉间的剑刃用力了几分:“是么,可山坡那头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呢?按说这么长时间过去,就算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也该有所察觉了吧?” 卫庄眼下固然没了哨兵的五感,世子却知悉了山林间左贤王的反水,向导素功效的褪去让他几乎无法冷静思考,逞口舌之快道:“二弟你就是心软,这时候还下不了杀手,难怪父王当年……” 卫庄手中的长剑倏而发力,一剑割破了世子的喉咙,鲜血陡然喷洒出来,一股接着一股,溅到卫庄的脸上,还带着残留的体温。 卫庄收了剑:“那便如你所愿吧。” 世子一双眼睛微微睁大,似乎难以置信,嘴唇动了动:“你之前说……我不是……父王的……” 他没能把这句话说下去,身形一歪,轰然倒在了地上。 卫庄转头朝前方的一众将士看去,世子毕竟从地牢出来不过三个月,又因为向导素的依赖没有亲理朝政,眼前的这批人马与其说是拥护世子,倒不如说站右都尉或是左贤王的更多些。 “如今单于权戒和铜铃都在我身上,”卫庄提着剑朝将士走去,“你们当中可还有人不服的?” 队伍中一时没人站出来发话,正如卫庄推断的那般,这支军队原先乃是右都尉的人马,近来才被世子临时借调。倘若说卫庄失踪后,世子接任单于还有几分道理,那么眼下卫庄重新出现,再有人想要出来说点什么,已是公然谋反。 军队的将领心中亦明白这个道理,何况眼下世子已死,右都尉又远在百里开外的主营地,旁边的山坡上还有一批已经反叛世子的左贤王的人马,他们实在没必要这时候出来惹一身腥。 “倘若无人应答,”卫庄道,“我便当是诸位都认我这个单于了。” 不知队伍中谁先带头喊起了万岁,顿时,队伍中“万岁”之声此起彼伏,卫庄挥手将众呼声止了,朗声道:“今日凡归降者,届时皆从轻发落。” 这时,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最初只是隐隐约约,很快就已时分清晰,可见来得急促。 卫庄回头看去,就见有一小队人从西边的山脚下骑马赶来,他此刻还没看清这些人的面容,心中却已然有了答案。 骑在最前头的是个年轻男人,身形稍瘦些,不太像是本土的匈奴人,他身后有人策马赶上来,似是想要拦他,两人好像说了句什么,接着年轻男人反倒骑得更快,与身后的一小队人马拉开了距离,直朝卫庄这头奔来。 卫庄翻身上马迎上去,望见骑马过来的果然就是韩非,笑道:“你们这是换了位置?” 韩非一勒马绳,也不待马儿稳下,展臂一把拥住了卫庄。 卫庄生怕韩非一个不稳摔着,连忙伸手去托韩非的后腰,两人就这么撞了个满怀,韩非紧紧搂着卫庄,连点征兆也没有,眼眶就已有些发红。 “怎么了?”卫庄搂着他,见到韩非眼里闪烁的泪光,一时间竟有些无措。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的怕韩非介意,真想就这么将韩非抱起来,与人同骑一马。 韩非摇头,有些冷静下来,直起身将眼角的泪拭去了,与卫庄分开了些:“早先我展开精神网,恐怕世子队伍中有没被控制的哨兵能借此反向追踪到我们一行,便由左当户开道,换了一回据点。” 这时小队其余的人马也悉数赶了上来,左当户抱拳道:“参见单于。” 方才他们虽然是确认了世子的队伍归降后才从隐匿的地点出来,但韩非策马如飞还是叫左当户好一阵紧张,唯恐归降的人马中有人反水,放出暗箭,连忙快马赶上去,想拦,又怕惹了阏氏的不快。 卫庄吩咐道:“你去集结此地的人马,全军稍作休整后,朝主营地进军。” 左当户应了,点了几位将士一道离去。韩非此前为了防止暴露位置,一直隐藏了精神网,这会儿终于放出了精神体,白肩雕甫一出现,便振翅飞到了卫庄的肩头亲昵地蹭蹭。 见到自己的精神体这么直白地示好,韩非脸上有些发热,卫庄此刻虽看不到精神体,见韩非的模样,心中也猜了个大概,微笑了一下:“这回真是多亏了有你,阿非。” 说着去牵韩非的手,韩非由着他,瞥了后头的队伍,手指与卫庄缠在了一起,低声说:“你没事就好。” “这句话该我同你说。”卫庄说。 “铜铃,也都拿到了?”韩非问。 “你瞧。”卫庄取出了怀里的铜铃递过去,韩非接来看了,那只号称是整个匈奴力量最强的萨满法器,居然只是这么一只看上去平凡到有些老旧的铃铛。 韩非对巫术没什么研究,看完了便还给了卫庄,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有了它,你能——” 想到这儿人多眼杂,韩非的话才开了个头便止住了,只是用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卫庄,他的眼睛生得修长,笑起来眼角微微向下,露出一点月牙尖似的弧度,眸里好像噙着星光。 卫庄也笑,替他说了下去:“我坐上单于的位置便从此又少了一项争议。” “还是单于能说会道。”韩非笑着打趣。 卫庄点头,煞有其事道:“要不是这样,如何赢得阏氏的芳心呢?” 韩非深深地看着卫庄,嘴唇掀动,唤道:“卫庄兄。” 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事,只是想这么叫一句,而他也正这么做了。 “我在。”卫庄将韩非再一次揽进了怀里。 韩非知道有人正在看着,却实在舍不得抗拒这个拥抱,如果说先前在林间他骤然发动精神控制,cao控敌军的精神网时还颇有几分难以言说的紧张与亢奋,眼下回过神来,却只觉得庆幸—— 万幸,这一次的行动没有出什么重大纰漏,让他和卫庄此刻又能这样好好地相聚在一起。 韩非的唇边现出微笑,喃喃道:“太好了。” 军队的集结并没有耗时太久,左当户回来禀告了算上归降军在内的将士总数,以及临时的编队情况,卫庄应了,转头看向了不远处那具静静躺在草地上的尸体。 一段时间过去,世子颈间的血液已有些凝固,变成了一片发黑的斑块,卫庄看着这位其实与他并无血缘关系的“大哥”,俯下身来,伸手阖上了对方的眼睛。 韩非在一旁静静看着这幕,匈奴流行天葬,让草原上的苍鹰与狼群将尸身啃食殆尽,因此大约只会将世子的尸体遗留在此处。 微风吹拂过草地,卫庄站起身来,转身正对上韩非的视线,风吹乱了他耳侧的编发,可韩非眼里的笑意却分毫不减。 卫庄心中动了一下,望着爱人那双温柔的眼睛,有那么一刻,竟也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自他十四岁分化为哨兵后,终日疲于应对脑海中过载的信息流,好像再无暇去欣赏蓝天白云下一望无垠的草地,卫庄一度以为他今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心情,直到他遇见了中原和亲的“新娘”。 “我们走吧。”卫庄朝韩非伸出了手。 韩非没有立刻去握,笑道:“去哪儿呢?” “回去。”卫庄微笑,“我们回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