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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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这时,外头忽传来一阵嘈杂声。 卫庄朝窗外瞥去,只见远处似来了一批人马,看队列不像是商队的模样,韩非皱了一下眉,他的精神体在上一刻飞掠了出去,经训练后向导的精神网可以散播得极广,见为首的是个匈奴人,正朝后方的军队一挥臂道:“人就在那个方向。” 韩非搁了手里的茶碗,忽而站起身来,卫庄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眼前的中原男人又是哪出。 韩非侧过身,好不被外头察觉地朝窗外望去,只见说话的赫然就是右都尉手下的将领,而这批人马显然也就是冲着卫庄来的。 可卫庄似乎完全没了从前的记忆,眼下并不是一个解释的时机,韩非心中有了定夺,一转头,正对上卫庄看来的视线:“我们走。” 卫庄莫名道:“去哪?” 韩非本不是个急性的,可他一不会武功,二没有自己的势力,深知此刻只有“走为上”这么一条先机可占,何况有了前两次的教训,他心中亦不免疑虑,那批匈奴人是如何得知卫庄的所在的? 他心思转得飞快,回头看见卫庄虽站起来,却没跟上,心中一急,伸手拉了一把:“一会我再解释,我们——” 卫庄见他伸来的手,下意识地避了一下,韩非的手便落了个空。 韩非的眼睛略微睁大了,悬在半空的手指片刻后才动了动,愣是没想起来他刚才剩下的半句想要说些什么。 “你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卫庄先开了口。 韩非将手收了回来,一面在心中告诫自己:如今卫庄不记得他,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有人正冲着你来,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冲我?”卫庄有些不解,他不过一个初来东胡的帮工,还是身无分文的那种,有什么可图的? ”之后有机会我会跟你详细解释,“韩非说,”现在,你想不想信我?“ 卫庄虽然不觉得有人真会冲他来,但眼下时候也还早,他跟韩非走一段看看情况也无妨,便点头应了。 这一刻,韩非的眼里似乎闪过一抹笑意,卫庄看着那双标致的桃花眼,心中莫名有些触动,他也说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眼前的中原男人无端叫他觉得亲近。 两人穿过酒楼后的窄巷,若骑马目标反而太大,韩非抄了条小路,打算先回一趟星魂的商队,一面问:“除了商队一道的帮工,还有人知道你近来的动向吗?” 卫庄一时没有答话。 韩非余光瞥了他一眼,也知道这个问题由一个头次见面的陌生人提,显然有些越界了。 他才要把已经备好的推心置腹的一番话拿出来讲,就听卫庄说:“最近我只和商队的人在一起过。” 韩非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或许就是商队里有人向世子那头出卖了情报。 不等他开口问点什么,巷子的另一头迎面来了几个高大的男人。 韩非身为向导,早已预料到前边有人朝两人靠近,这一刻真到来的时候还是不免紧张,下意识想去掏怀里新配的匕首,就听卫庄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是我的队长,还有几个同行的商户。” 领队见是卫庄,摆摆手同几个商户道了告辞,笑着迎了上来:“平常劝你上街也不乐意,今个吹的什么风?” 卫庄叫了声队长,算是招呼,也没多说什么。 韩非看着两人交谈的这一幕,心跳不降反增,到最后已然如擂鼓般,跳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自卫庄出事后,他凡事都不免往最坏的情况考量,有没有可能…… 耳畔一阵细微的响动,韩非的瞳仁一缩,意识到大批的匈奴骑兵正在朝这条巷子靠近,低声道:“卫庄。” 卫庄回头看向韩非,他虽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但也记得韩非初时管他叫“卫庄”。 领队见状,粗浓的眉毛一动,朝卫庄道:“不介绍一下?” “实在抱歉,”韩非上前了一步,立于卫庄和领队之间,拱手道,“我与卫庄兄还有点私事要谈,今日便不与诸位多寒暄了。” 领队点头表示理解,侧身让了路:“你们年轻人,自然更有话说。” 卫庄跟着韩非朝前方走去,与领队擦肩时,领队一拍卫庄的肩头:“你也是,当多走动走动。” 湛蓝的天空中,白肩雕展开宽阔的羽翼掠过云端,韩非放出的精神网察觉到四面早已都是骑兵,此刻无论他们走哪条道,似乎都免不了同对方的正面交锋。 他用余光一扫卫庄。如今的他感知不到卫庄的精神体,假如这也说明卫庄将无法发挥哨兵原有的能力,局势无疑将十分被动。 卫庄注意到韩非不安的视线,心中便是一阵难以言喻的躁动,凑上前,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两人来到下一个路口,突然一阵马嘶声起,韩非心脏狂跳,这一刻到底还是来了,就听马蹄声中有人高声道:“捉住那个银头发的!要活口!” 卫庄算是知道了韩非嘴里的“冲他来”是什么意思,也有些认可了韩非或许真在他失忆前与他相识,但眼下追来的这群人同自己究竟是……仇敌? 没等他做出判断,刚才的领队当即抽出了腰间的长刀,示意韩非与卫庄朝一边的小道去:“你们两个,快先从这儿走吧。” 卫庄虽与领队相识了一段时间,却似乎还没到这样“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份上,情急下还是先抱拳谢过了:“多谢。” 他说话时一瞥韩非,对方却似乎没有动身的打算,正眯眼朝领队看去。 “若在下没猜错,”韩非道,“这条道该是个死胡同吧。” 领队手上的长刀泛着冷辉:“哦?” “你口中的‘小道’非但是死路,尽头还埋伏了一打的伏兵,”韩非看着对方的眼睛,冷声道,“只用来对付我们两人,是不是有些浪费了?” 此刻后方追来的骑兵几乎已到了跟前,领队缓缓笑了一下。他这次笑得很开,露出了嘴里两颗金牙:“那时得知单于,哦,眼下该说是前单于了,打算封一个中原人为阏氏,还称其为向导,族人们都以为是个笑话。” “这么说,现在你也承认我是个向导了?”韩非道,“不过我倒是也很好奇,如今一个独眼断臂的残废当了单于,族里难道就不笑话了?” “这个么,”领队侧身,为后面的骑兵让道,“左右你二位今日葬身于此,实在无需这般多虑。” 他话音未落,骑兵们便持弯刀一拥而上,卫庄的眼皮一跳,近乎本能地将韩非朝身后一带,矮身下腰避开了迎面而来的一枪。 卫庄身上没有趁手的兵器,本想设法令来人坠马,只是眼下还有一个韩非,就地一滚,拉过韩非的手就朝对面的巷中跑去。 韩非没料到卫庄会来拉他,两人手掌相贴的一刹那,双方都好似触电一般,尽是一哆嗦。卫庄吞咽了一下,松了手:“快走吧。” 韩非拢了拢手指,有那么一瞬间,很想问问卫庄是否想起了什么,可他有一瞬间又犹豫了,害怕听到的答案叫他失望。 两人颇有默契,一路朝街边小贩密集的地带跑,草原上的骑兵在这种人流密集的街肆里难以施展,身后的铁蹄声伴着商贩的咒骂声一道,不绝于耳。 只是东胡到底不比中原,热闹的商区转眼就到了尽头,卫庄止了脚步,察觉街道的另一头隐隐也有人逼来,他一眼四下,知道这是要被包围了。 【17.2】 韩非也意识到了这点,默默搓了把手指,掌心已是薄薄一层汗水,卫庄回过头来看他,压低声音说:“一会儿,我会设法让一名骑兵坠马。” 韩非点头,心脏跳得厉害,可出乎意料,此刻他并不觉得多么紧张,反有种难言的兴奋:先前他在绯烟夫人那儿习得的许多向导技巧,因为身边没有哨兵,根本无法演练,没想到今日阴差阳错,终于有了实cao的机会。 “我说,”韩非低声问,“你现在有精神体吗?” 卫庄摇头:“怎么?” “没什么,”韩非冲他笑了一下,“那就有劳卫庄兄夺马。” 卫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韩非还有什么别的打算,韩非嬉笑着朝他眨了眨眼,他一路观察卫庄,确实始终没有在对方身上觉察到任何精神体的痕迹,非但如此,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卫庄的听觉和目力居然似乎也到了同常人相似近的水平。 既然卫庄已经暂时失去了哨兵的能力,韩非敛了笑意,视线缓缓扫过包抄而来的骑兵,在天边盘桓多时的白肩雕忽而发出一声震耳的尖啸,一时间,骑兵长的脸色骤变,一声令下:“全体护耳!” 韩非回眸一眼卫庄,见对方神色无异,动了动嘴唇:“趁现在。” 不用他说,卫庄也已动身,他虽然不再有了哨兵五感的优势,动作却迅猛依旧,就在他纵身而上的当口,韩非闭上了眼,周遭哨兵们密集的精神网于他脑海缓缓浮现出来。 他屏了息,天边的白肩雕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化作一缕清风,掠过在这片蛛网般的地界。向导靠找寻并重构精神网中最薄弱的部分安抚哨兵,当然也可以以此彻底摧毁一个哨兵的意识。 凭借向导生而不是一个量级的精神力,要找出眼前这群哨兵的薄弱点于韩非并非多么困难的一件事,韩非倏地睁眼,两名并行的骑兵持刀袭来,带起一阵疾风拂起了他脑后的马尾。 韩非连眼皮也不眨一下,前来的骑兵看见他那双平静的眼睛,不知怎么,心中最先升起的却是一阵无端的退意—— “嗡”一声,一股无形的劲力如海潮般自平地拔起,周遭成群的骑兵只觉得脑内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那痛感与平日的刀伤又不尽相同,而是覆顶式的,真如溺水般的窒息感。 霎时间,离韩非最近一圈的骑兵有的竟直接从马上坠落了下来。韩非收了视线,以哨兵的五感,接收过载的信息就是灾难。 卫庄乘着混乱的当口翻身上了马,一个肘击,夺过了身边骑兵身上的佩刀,紧接着扯缰绳纵马,俯身朝韩非伸出了手。 韩非早有准备,一个借力跨上了马背,卫庄顺手将缰绳交到他的手里,同时提刀转身,一刀割了后方快要追平的骑兵的喉口。 整个过程不过转瞬,两人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却有种无声的默契。韩非收紧马缰一举冲出了包围,低声说:“刚才对哨兵的精神影响效力只有百米上下,我看西边还有一批过来的兵马,你得提防。” 卫庄点点头:“我知道。” 韩非眼皮一跳,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廓上,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被人双手圈在怀里,两人居然就这么共骑了好一段路,卫庄的动作暧昧得很,仿佛展开臂弯的拥抱一般。 韩非吞咽了一下,他知道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乱想,又觉得身边的那只手好不安分,几乎搭在他的腰上,等等……韩非突然意识到卫庄刚才的那句“我知道”,似乎根本不是他用耳朵听到的! 他的心脏狂跳,连呼吸都在瞬间变得急促,握着缰绳的手动了动,才缓缓转过头去:“你……”他顿了顿,看见卫庄那双灰蒙蒙的眼睛,唯恐惊扰了什么一般,呓语般轻轻地问,“都想起来了?” 回答他问题的是一个吻,卫庄侧过头,贴上了韩非的嘴唇:“多谢你。” 唇与唇只是短暂地一碰,韩非深吸了口气,忽而又转回头去,才一句话的功夫,他的眼睛却有些红了,双唇张张合合,最后说:“我好想你。” 卫庄从他手上接过了马缰,腾出一手揽住了韩非,低声说:“我也是。” 韩非同他相依了片刻,还是定了定神,眼下前后都有追兵,形式并不容乐观:“再朝前去,恐怕要和西边的那对人马打照面了,你有什么打算?” 耳畔是猎猎的风声,韩非的头发有些乱了,发梢被风卷起,打在他一边的脸颊上,卫庄伸手替他将散发别到了耳后,指尖蹭蹭了韩非的脸颊:“那头过来的,是我的人。” 韩非一愣,他虽然尽力展开了精神网,但也只能感知到军队的规模和方向,脱口问:“你的精神体回来了?” 卫庄摇摇头,韩非的眼神黯了黯,卫庄见了,心中一阵难以自抑的怜惜,笑着说:“你不觉得来的军队格外安静吗?” 韩非确实觉得西面的军队十分肃穆,便也跟着笑起来:“我该说什么,单于大人带兵有方?” 卫庄搂着韩非的腰身,一面策马加了速,附耳道:“其实是因为气味。” “气味?”韩非凝神辨别,才察觉出风中确实有股浅淡的香味,虽然微弱,却也是不消哨兵就能闻到的程度,若卫庄不主动提起,他会误以为是哪里的花香。 “从前跨族作战时,军队间没有像眼下这般近的,只有绝佳的哨兵能够嗅出这股调配的香,”卫庄说,“那时候我没有向导进行精神辅助,有人提议让军中将士带上这种香囊,好让我能远程判断战局。” 韩非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喃喃说:“现在你有向导了。” 卫庄低头吻了吻韩非的发,风中花香似的气息于鼻尖弥漫开来,一时间竟叫他有些出神:“恩。” 他知道,自己已不必再往别处去追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