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北洋常相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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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5/10 第二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八年时光一晃而过,一眨眼我已长到十七岁。这一年我从福州的教会学校英 华书院毕业,打算像哥哥一样学习海军,于是报考了福建船政学堂。我心知由于 我哥哥失踪的缘故,父母强烈反对我和海军有任何瓜葛,所以只是私下悄悄报考。没想到还是被父母查觉了,父亲托了水师里的朋友把我报考的申请给拦了下来 ,还狠狠骂了我一顿。 这些年来,在天津的佟婉如和我家一直保持着通信。我在给她写的一封信里 抱怨了这件事情。没想到她很快就给我回了一封电报告诉了我一个消息。原来位 于天津的北洋水师学堂此时也在招生,被录取的学生不单学费食宿全免,每月还 有朝廷给的四两银子花红作为生活费。佟婉如电报中还热情地表示她可以腾出一 间房间,让我住在她天津的家中。 虽然一直没有去过北方,我稍作犹豫,还是很干脆地回信让她帮我申请了北 洋水师学堂的入学考试。之后我偷偷买了张北上的船票,给父母留书一封,在一 个下午从福州马尾港登上了去往天津的宝济号邮轮。 傍晚时分,宝济号起锚缓缓驶出了泊位。我站在侧舷甲板,略有些惆怅地欣 赏着江面的风景。不远处的马江江面,就是几年前中法海战时福建船政水师全军 覆没的地方。 「如果哥哥还在,他会为我今天的决定感到高兴吧……」 看着逐渐远去的 码头和码头上熙熙攘攘送行的人群,第一次独自一人离家的我不禁心中伤感,暗 自踟躇道。 「父亲你快看!这儿和天津塘沽海边一样,也有好多琉球沙鸥呀!」 忽然 ,我身边传来一阵温婉的女声,说的是标准的北方官话。 我转头顺着船舷的栏杆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位长身玉立的女孩。她十 七八岁的年纪,有着北方女子高挑的身姿,穿一身水蓝色的丝质旗袍。宽松的衣 服面料很好,隐隐约约显露出她婀娜的身体曲线。一头如云的青丝柔顺亮丽,在 螓首后盘成一个精致的发髻。佳人此时右手玉臂舒展,指向远方。浅蓝色的旗袍 袖口垂下,皓腕上是一只墨绿色的玉镯,映衬着娇嫩的肌肤如初凝的霜雪一般洁 白。她的身边站着一个衣着考究的高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像是她的父亲。 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那女孩转过头也向我这边投来探询的目光。这下我终 于有机会看清她的样貌:一张高贵端庄的鹅蛋脸白里透红,如黛的细长柳眉下嵌 着一双如梦似幻的凤目,再往下是高挺笔直的鼻梁和娇艳欲滴的红唇。嘴角微微 上扬,还带着一丝刚刚同父亲撒娇时留下的笑意。青春洋溢之中蕴含着女子花信 时节才有的妩媚风韵,端的是一个国色天香的北国佳丽。 不知为何,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我的内心某处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 下。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心底浮起,就好像是见到了分别许久的爱人,又像是 和亲人久别重逢,一瞬间竟有些痴了,只是呆呆地盯着那女子的娇靥愣在原地。 她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也是一怔,然后红了脸别过头去。片刻后,又抬起一 双妙目看向我,竟然不再刻意避开我的目光,而是凝视着我的脸若有所思。 「燕儿,介鸟其实奏是原产于福建台湾海峡一带,大约在秦汉之际才逐渐迁 徙到华北一带繁衍的。」 女孩身边的那位中年男人的话语打破了我和她之间短 短的对视。 「哦……是嘛……」 她听到父亲说话,有些慌乱地别过头去,心不在焉地 答应了一句,然后不再看向我,只是静静地盯着船舷外波光粼粼的水面面无表情。只不过,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我注意到她乌黑鬓角边洁白脸颊已经是粉红一片。 邮轮加速驶入了外海,水面的颜色渐渐变为迷人的宝蓝色。晚饭时间快到了 ,甲板上的旅客逐渐散去,天也渐渐黑了下来。我身边的那对父女此时转身离开。我没有动,用目光追逐着他们的身影想看看他们住在哪儿。 父女俩挽着手,慢慢走到了船头一侧的一等舱入口。就要进门时,那个女孩 忽然回过头朝我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看到我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又一次有些 慌乱地别过了脸,跟着父亲进入了客舱。 由于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自然囊中羞涩,船票买的也是最便宜的三等舱 六人间。拥挤是拥挤些,不过倒也是干净整洁。一等舱全部都是单人间,三等舱 的船票是进不了一等舱的。所以想和那女孩进一步认识,目前看来只能另找机会 了。想到这,我不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见甲板上已经基本没有人了,我也向船 尾的三等舱口走去。 晚饭时间很快到了。船上的一等舱有独立的小食堂,二等舱和三等舱的乘客 则大多在公用的大食堂就餐。草草吃了些晚饭,我返回房间准备复习考试。结果 一开门,同舱里的几个旅客正凑在一块打牌赌钱,玩得不亦乐乎。我嫌船舱内嘈 杂,就独自上了甲板。找到了靠近副桅杆的一张能照到桅灯灯光的长椅坐下,掏 出了之前在福州仓前山英国领事馆门口书店买好的一本英文教材,借着昏暗的灯 光默默背诵起英文单词来。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夜渐渐深了,甲板上一片寂静没有几个人,唯有耳畔回 荡着海浪拍击船舷有节奏的沙沙声。我正读得入神,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焦急 的女声: 「来人啊,快来人啊!」 我好奇地放下书本循声跑去。只见不远处的甲板上,一个女孩搀扶着一个男 人正艰难地呼救。一见有人跑近,那个女孩连忙焦急地冲我喊到: 「这位先生,我父亲突然身体不适,请您帮帮我把他送到医务室可以吗?」 我这时已经跑到她身边,和她一起搀扶住了那个男人已经瘫软摇摇欲坠的身 体。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一看,原来却是傍晚时甲板上我身边的那对父女。只是 此刻那个中年男子面色惨白,双眼紧闭,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豆大的汗珠 不停地从他额间滴落下来。 事态紧急,我把女孩的父亲一把驮到了背上向船上的医务室疾奔而去。好在 常年进行的体育锻炼让我拥有了一个健壮的身体,那个男人虽重,我背着他勉强 也不算费力。 进了医务室,船上的医生还没休息,见此情景连忙让我把那男子平放在病床 上,一番按压之后给那中年男子注射了一针药物。一刻钟之后,病人的情况慢慢 稳定下来,脸上也渐渐有了些血色。 那位女孩陪在身边,之前已经急得凤目含泪,哽咽不止,见此情景方才稍稍 镇定下来,连声向医生道谢。之后她走到我身边优雅地向我欠了下身子表示感谢 ,声音里依然带着隐隐约约的哭腔说道:「这位先生……今晚真是太谢谢您了… …我父亲一直有这昏厥的老毛病,原以为之前在天津找大夫已经看好了,没想到 隔了一年多今天在这船上喝了点酒吹着海风忽然又犯了……幸好遇到了您帮忙, 要不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位小姐您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人在旅途难免有些头疼脑热的,令 尊没事就好……。」我连忙拱了拱手向她表示不用客气,一抬头,看到她眼波流 转、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忽地又涌上心头,顿时又是一阵心动。 女孩和我都不说话,似乎都在绞尽脑汁想要回想起彼此在哪里见过时,医生 发了逐客令: 「你们俩先出去吧,医务室太小,人太多空气流通不畅。病人在我这里再躺 一会儿,我观察没问题了会叫你们回来带他回客舱休息。」 病床上的男人也对女孩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先出去。 我和女孩一前一后出了医务室到了甲板,两人找了一处船边的栏杆,静静靠 着欣赏着星空中的明月和黑夜里岸边星星点点的渔火。这是一个温柔的凉夜,我 和她谁都没有主动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安静了片刻,终归是我这个男子先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我看令尊问题不 大了,应该一会儿就能回舱休息……你不要太担心。忙了半天……还未请教姑娘 芳名?」 一阵夜晚的清爽海风吹来,我全身放松下来,看着她娇美的脸庞,想了想忍 不住又补上一句: 「嗯……说这话可能有些冒昧了……不过……姑娘看着眼熟……我们之前是 不是曾在哪里见过?」 她俏脸上绽开了如花一般动人的笑,也是如释重负一般,不过还是落落大方 地回应: 「嗯……我今天看见你时也有这疑惑呢……我叫韩燕儿,刚刚那是家父,还 是再次多谢你今夜帮忙。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原来是韩姑娘,我姓黄单名一个鲲字。你我岁数差不多,你别叫我黄先生 ,叫我黄鲲就行。」 「嗯,好的……黄鲲……那你也叫我燕儿吧……也别韩姑娘韩姑娘的了……」 韩燕儿果然是北方女子,干脆直接,一点也不生分。此刻她脸上初见时的冷 艳完全褪去,一副邻家女孩娇憨的少女情态,如银铃般的声音听来分外动听。 我点头道:「看来今天我们的确是第一次见面……听燕儿你的口音是直隶一 带的人?」 「嗯,我是直隶天津人,这次是陪我父亲第一次来福建。主要是父亲想看看 家里在这边的生意,这不今天坐船回天津嘛。黄鲲……你是福州本地人?这趟北 上是去上海还是天津?」 韩燕儿微微歪着头自然大方地自我介绍道。 「巧了,我也是在天津下船,这次是去天津考试的……天津的北洋水师学堂 你听说过吗?」 「嗯,我知道的。我父亲做的就是航运生意,日常和北洋水师的人多有来往。水师学堂就在天津机器局东局子那儿,他还经常去呢。这学堂是李鸿章李大人 十多年前办的,有不少洋先生,是个学本领的好地方。要不是我是女儿家,我父 亲可能早就让我也报名了。黄鲲你考上这学校的话你家中父母一定会特别高兴的!」 韩燕儿看着我说道,一双漂亮的凤目亮晶晶的。 听她提到我的父母,我叹了一口气,惆怅地看着海面的波涛默然不语。 韩燕儿见我表情复杂,似乎看出我心情有些沉闷,柔声问道:「黄鲲……我 看你心事重重……是有什么事吗?」 对她我莫名地不想隐瞒任何事,便把这次偷偷离家的前因后果一股脑全部告 诉了她。韩燕儿听后也是唏嘘不已,连连柔声宽慰我。 我们就这样一直聊了一个多小时,从各自的情况聊到天津的小吃美食和名胜 古迹。我和她都有一种一见如故之感,丝毫不像第一天才认识,两人相谈甚欢直 到半夜医生出来唤我们俩进去才打住。 她父亲已经完全恢复了,医生告诫他说在船上要多休息,不可再沾酒。之后 我把韩燕儿和她父亲一直送回了他们客舱。她父亲自然是对我连连感谢,略过不 提。 独自出游的第一夜,我整晚都没怎么睡好,仿佛一道脑中的闸门被打开一般 ,做了一堆光怪陆离的梦。梦中不时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有父母、有哥哥 、甚至还有佟婉如。当然梦到最多的还是韩燕儿。梦中的我和韩燕儿不知今夕何 夕,有时她一身汉代的曲裾在我眼前翩然起舞,有时她一脸狡黠巧笑倩兮地依偎 在我怀中撒娇,有时她一脸决绝地看着我泪流满面……第二天醒来,我脑中依然 满满地都是她的面容,不禁心中暗骂自己犯了花痴。 吃过早饭,我拿著书又到了甲板的长椅上复习,可却是一点也集中不了精神。就在我心神不定之时,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黄鲲,早安,昨夜睡得可好?」 我一回头,眼前正是日思夜想的佳人。只见韩燕儿一身浅紫色的丝质长袍, 亭亭玉立站在不远处对我微笑着。她莲步轻移,缓缓走到我的身边,带来一阵少 女身上兰花一般的香气。见我拿着英文书,她打趣道: 「嘻嘻,黄大才子好大的兴致,一大早就到这甲板上刻苦攻读这洋文,也不 怕热么?」 我见到她这时出现,心知她是特意来寻我,心里欢喜,脸上却装出一副义正 辞严的模样道:「男儿报效国家,当然不能荒废学业、虚度时光,当争分夺秒才 是。」 我顿了顿,又换了付表情,揶揄地看着她的娇靥,嬉笑着反问道: 「不过韩姑娘也是好大的兴致,这么大的太阳来这儿甲板上莫非有什么特别 的原因?不怕把白净漂亮的脸蛋晒黑么」 她毕竟是个女孩儿,脸皮薄,听出了我话中所指,一时之间两朵红云飞上了 双颊。一对柳眉微微颦在了一块儿,故作生气地娇声回道: 「我是吃了早饭散步刚好路过。黄大才子说的极是,这么大的太阳本小姐的 皮肤的确受不住。不像你们男孩子皮糙rou厚的,我先回房去了……」 说了这话 ,她也不动,就这么站着盯着我,对视了几秒之后,我俩噗的一起笑出声来,一 切尽在不言中。 之后的海上旅途,韩燕儿的父亲不怎么出来,基本都在他房间里卧床休息。 我和韩燕儿两个无聊的年轻人有时间就都呆在一块儿,一起谈天说地、吃饭看书。我和她都能感觉到彼此之间一股莫名的情愫在暗暗滋长,如春天抽芽的野草一 般难以压抑,只是两人都没有点破。 快乐的时光总是飞快。三天之后,宝济轮绕过了山东半岛进入渤海,再有一 个晚上就能抵达天津。知道下船的时间临近,我和韩燕儿都有些闷闷不乐。 这天夜里,月明星稀,我和她一起靠在之前初遇时的那处船舷处欣赏着夜色 中的大海。夏至已过,天气略微有些闷热。好在今夜的海风轻柔而凉爽,海面难 得地平静无浪。 燕儿今夜上身穿了一件纯棉的半袖淡红色夏装,露出如羊脂玉雕般洁白无暇 的小臂。她下身是一条丝质的马面长裙,由于身材修长高挑,走动摇曳之间能若 隐若现看出两条修长笔直美腿的曲线。淡红色的上衣虽然宽松,但是布料的垂度 很好,由于倚靠着船边栏杆的缘故,布料轻轻地贴敷在她的胸前。我从侧面看过 去,忽然发现燕儿的上围傲人地凸起,竟然是分外地丰满高耸,不禁感觉到下身 一阵坚硬,嘴里口干舌燥。 万籁俱寂,甲板上人烟稀少,只有耳边阵阵传来的海浪声有韵律地包裹着甲 板上的我和燕儿。 「燕儿,明天就要下船了,之后我们还能再见吗?燕儿……我……我舍不得 你……」 闻着她身上发出的少女的体香,我忍不住轻轻靠近她,探出头凑近她 的耳边低语道,话中不舍之意端的是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这是我们俩靠得最近的一次,气氛已经暧昧至极。韩燕儿也动情了,娇艳的 粉面早已红透,即使在昏暗的月光下也看得清清楚楚。 「黄鲲,我家中管得极严……我又不像你能在外面上学……回了家我可能就 不方便总出来了。不过你我都在天津,我们总有机会能见面的。我家就在东北角 天后宫那儿的宫北大街上,你到那儿问人韩家住哪儿,那附近人都知道的……」 她嚅嚅地说道,语气之中也满是淡淡的哀伤。 我又靠近了她一些,右边胳膊贴上了燕儿半袖上衣袖口裸露出的玉臂,她浑 身一颤,不过没有躲开。我深深地盯着她迷人的双眼,动情地低喃道: 「燕儿,你给我的感觉很特别……说实话……从遇到你的那天起,每天晚上 我都会梦到你……而且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感觉很熟悉似曾相识……我说的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燕儿宛然一笑,轻声应道:「黄鲲……我知道你没骗我……而且……我也不 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这几天晚上睡觉做梦时也是一样会不停梦到你……其实 ……从在船上第一眼看到你,我也感觉……很熟悉……心里莫名奇妙地很高兴… …很欢喜……」 燕儿说完娇羞得低下了头。望着她明媚如花的绝色面容,我不禁心潮澎湃, 心中的爱意再也抑制不住。我见四下无人,猛地伸出双臂,将这个美丽的少女搂 入了怀中,对着她娇艳的樱桃小口用力地吻了下去。燕儿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瘫软在了我火热的拥抱里。 初次接吻,我俩技巧都有些生涩,一开始燕儿洁白的贝齿还不时地和我的牙 齿轻轻磕碰在一起。不过我俩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彼此口中的芬芳,是近日梦里 无数次出现的味道。我将舌头颤颤巍巍地探入燕儿口中,她的香舌一开始娇羞地 缩回去,不过片刻后就被我热情的舌头捕获,紧紧地缠绕品茗。也许是知道明日 就要暂时分开,亦或是因为这个仿若久别重逢的亲吻终于让我们俩都忆起了些遥 远的情思,燕儿和我都莫名地流泪了。以至于日后很久远的岁月里,我回忆起和 韩燕儿的这个初吻,都是一股甜蜜里混合著泪水的独特味道。 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我和燕儿从巨大的迷醉感中醒来。 「坏人……我们俩这样被我父亲知道了……肯定会打死我的……」 燕儿依偎在我怀里,娇憨羞涩地轻轻捶打了一下我的胸膛。 「嘟……」我俩身后轮船的汽笛被重重拉响。我和她不禁一同向前方远处眺 去:璀璨的灯火星星点点,洋务重镇天津已在地平线处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