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李神医巧寻金蟾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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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云隐山最近的城镇是瑞州,到了瑞州府,离天机山庄的所在也不远了。 两人目前的身份都是“死人”,在进城前必然得改头换面一番。笛飞声直截了当地拿个面具挡上,用粗布裹上“刀”就算完事。李莲花则有些棘手,且不说本该沉沦东海下落不明的少师剑,就是那张号令武林正道魁首的脸谁人不识。他头一次想念起无了方丈那随便戳戳就能改变骨相的金针,可谓世事难料。 没办法,只能试试人皮面具了。李莲花不愿意用阴损的手段炼皮,听说有一种古法可用红土代替,便整天蹲在野地里搓,搓得满手泥巴。土多了加水,水多了加土,简直没完没了。最后是笛飞声看不下去,教了他一手改变眉目音嗓的小花招,本是女子驻颜用的。他按理不应当会这个,这不就突显出平日十二个俏丽护法环绕在一起的威力了,耳融目染之下想不懂都难。总之,李莲花得以改容换貌。随后将少师留在楼里镇宅,再如先前那般散下头发,穿青袍,自此周身气质一变,终于过关。 进了城,他们商量着怎么隐秘打探一番情况。先前各种事情轻重缓急之下,晾了方多病许多天。若他也被噎鸣羽毛波及,带着记忆重回十年前,听说两人擅自搅在一起又不带他该是相当生气了。 要探听消息,食肆酒家最宜。李莲花与笛飞声直接入住了瑞州府最具盛名的鸿缘客栈。瑞州是个大城,交通发达,小小一间客栈,就能凑齐天南地北的行人。虽如此,也没想到刚在一楼大堂落座,来自天机山庄的消息便能直接砸到他们脸上。 “听说天机堂的大少爷突然得了哑症!” “可不是嘛,他爹方尚书连御医都请过了。” “何堂主没办法,正广招名医呢。” “御医都治不好,这事悬咯。” “赏金已经出到千两了!” 听到这里,李莲花重重放下茶盏,偏头猛咳了几声。笛飞声则大大咧着嘴,摇头讥笑。这个方多病,多半要找的是一个叫“李莲花”的神医吧。那么碎的嘴硬装哑巴,可真是下血本了。 “方多病啊方多病,让我说他什么好。” 李莲花气儿理顺了,怒吃两粒五香豆,敲着桌子对笛飞声说道:“我现在哪来的神医名号给他治病啊?” 方多病曾说李莲花是顶着神医的名头招摇撞骗,此话也不算全假。他的确是有几幅好用的方子治治跌打损伤,调气补血,但活死人rou白骨显然言过其实。他使死人苏生的传言不过是第一次,施文绝与人比武用龟息功被别人埋了;第二次,贺家公子贺兰铁求爱不成把自己埋了。因缘际会罢了,地下哪来那么多活人等着他挖呀。 “不然就直接溜进去。” 笛飞声的想法很简单。 “不可。” 李莲花当即否决。 “你也见识过天机山庄的机关陷阱,我们闯进去容易,闹出动静了怎么脱身?” 人太出名的缺点就在这里。李相夷的相夷太剑,笛飞声的日促身法,哪一样不是响当当的独门绝学。在这种地方露馅,肯定不好善了。 要不让展云飞去拉拉关系......可这时候展云飞见过方小宝的小姨了吗?束发一事已是耽误了人家的好事,万别再横插一脚把缘分也给弄没了。李莲花正伤脑筋呢,笛飞声突然碰碰他的肩膀,只因有人来了。说来也巧,此人正是刚才提到过的“黑面书生”——施文绝。 当然,如今的施文绝既不认识李相夷,也不认识李莲花。他只是因食卓客满,过来拼桌的。只见他身穿白衣道袍,小冠广袖,一副儒雅书生打扮;无奈生得膀大腰圆,皮肤黝黑,怎么看都是个武夫。此时恭敬地拱手作揖,模样颇为好玩。 “小生施文绝,取夫子工文绝世奇的文绝二字。打扰二位了。” 李莲花看着他亲切,自然不介意,客气地问候道:“施公子可是来瑞州游览的?” 瑞州有三朝帝师苏轼的古墓,像施文绝这样的文人sao客,多半会去吟咏一番。 “噢,不。小生是赶考去的。路过此地歇脚,住一晚就得走了。” 这么一想也对,春闱会试差不多是时候了。施文绝这人也奇特,一心想做天子门生,出行却不用箱笼,而是江湖气地一抖包袱,里头全是经史子集,笔墨砚台。 “那就预祝施公子金榜提名。” 李莲花举茶代酒,眼中闪过一丝同情。这十考十不中,以后还有的考呢。 “啊。鄙人李莲花,是莲花镇莲花村人。旁边这位是我同乡阿飞,小时候烧伤了脸,带着面具,不太爱说话。” 笛飞声听着李莲花鬼话连篇,沉默以对。默认自己确实小时候烧伤了脸,不太爱说话。 施文绝憨厚地点点头,说什么信什么。打量了一下笛飞声,下意识觉得这人不太好惹,李莲花则不一样,让他颇有好感。当即往他边上凑了凑,好奇问道:“我见李兄文质彬彬,气度不凡。可通诗文呀?” 呃。李相夷是写诗的,还写了不少。笛飞声都知道他在扬州城袖月楼与花魁下棋,输一局对一句诗,结果连输三十六局,以胭脂为墨在墙上书下《劫世累姻缘歌》三十六句一事。至于写得好不好就不知道,反正写成什么样大概都有人夸。李莲花很为他感到惭愧,连忙摆手。 “一窍不通,一窍不通。” “哈哈哈,李兄谦虚了吧。” 施文绝不信,正要再问,突然附近传来一阵摔杯声,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客官,客官!您饶了我吧!我们这,真的没有您的金蟾蜍啊!” 店小二被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男子拽着领子提溜在手里,手脚四处乱蹬,大喊救命。旁边是掌柜的,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瑟瑟发抖。 “哼,少说废话。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伎俩!这是最后一遍!交出金蟾蜍,不然我明天就来砸你的店!” 说罢,男子把小二往柜台一摔,又打砸掉数缸美酒,碗碟不计。扫视一圈被吓傻的宾客,扬长而去了。掌柜扶起小二,朝大家作了几个揖,面上如丧考妣,也回里屋去了。 一下子人都散了,大堂内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这是什么人,真是欺人太甚。” 施文绝愤愤不平。 “开店真辛苦呀。”李莲花吹吹茶水,状似愤慨:“这么过分,怎么不报官?” “嗐,报官有用倒好了。那男的是白自道,万通镖局的镖头,帮不少官员押运货物,听说私下还走......总之府衙跟他们关系好着呢!” 隔壁桌的人插话。 “就一周前,这白自道走镖住店。呆了一夜后就说为胡县臣押运的金蟾蜍没了,说是店家偷的。找不到,就要砸店。” 另一人似乎是这里的常客,颇晓内情,热心为众人解答道。 “嚯,这真的是,这真的是......” “明天我们可别来了,万一被连累呢。” “还好我就住一晚,明天一早就坐船走。” “我也是,赶着油壁车呢。” 李莲花听着周遭人的感叹,若有所思。 一直到晚上,李莲花也没想出来怎么变回李神医。何堂主爱子心切,应该已为方多病找了不少大夫。自己若是没有比他们都大的噱头,恐怕都登不进门。 算了,想不出来就先不想。李莲花正收拾着床榻,笛飞声端着两杯酒进来了。 “老笛心情那么好啊,还买酒吃?” 李莲花接过就要喝,笛飞声却说:“不是买的,掌柜的在楼下发酒。” 听了这话,李莲花又立马把酒杯放下了。 “没毒没药,可以喝。” 笛飞声也是验过后才拿来的。 “哦?” 李莲花吃惊,仿佛酒里不加料才比较稀奇。 “但凡来此住店的客人都会被赠一杯酒,似乎是客栈招揽宾客的方法。这惯例延续了很多年,找人一问便知。” “嗯。来这家客栈住店的客人多是流水宴席,一大清早就走了。这掌柜的倒是会做生意。” 笛飞声觉得李莲花话里有话,但并没有多问。李莲花要是有事,自然会找他。 也确实猜得不错,深更半夜,李莲花突然闯进房间把他摇醒了。 “老笛睡了没?没睡吧。来来来,跟我走。” “还没睡”的笛飞声披上外衣,哈欠连天,陪着李莲花从窗户外翻出去了。 外头凉风一吹,笛飞声清醒了很多。两人躲在房顶上,看到客栈后边的伙房亮着灯,影影绰绰有个人在。 “你觉得那是谁。” 李莲花传音问道。 “......掌柜的?” 纸窗上透出的人影身材矮胖,又能在落了锁的夜里进入伙房。客栈里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应该只有鸿缘老板了。两人又等了一阵,那人终于忙完,吹熄蜡烛再把伙房锁上,鬼鬼祟祟地跑开。确实是掌柜。笛飞声眼力好,看得真切。 “走,进去看看。” 这种简单的簧片锁难不倒李莲花,他用银针一捅就开。 两人走进伙房,一股浓郁的香气逸散在屋子里。 “酒的味道。” “还有......哼哼,这不是蒙汗药吗。” 李莲花晃着酒柜边上的一袋粉末,就是这个袋子里头,隐隐散发出曼陀罗花香。 “可我们的酒里并没有蒙汗药。” “我们的酒里没有,其他人可难说啊。再找。” 地方就那么点大,笛飞声逡巡一圈,便开始往地板和墙壁上敲敲打打。 咚,咚,括。 果然有一处墙壁是空的。笛飞声略一摸索,将某处起边的墙皮一撕,只听“哗啦啦”地一声,藏于墙中的佛珠、钱串、玉石等物全洒在了地上。 “在这住一晚上可真破财。” 李莲花笑着,从中捡起一支红山暖玉打成的毛笔。 “我猜施老兄今晚喝多了。” 随后李莲花又说有本账要去算算,让笛飞声先行回房。 第二日一早,李莲花和笛飞声并未在客房用饭,而是下到大堂,点了一盅茶,几块糕点。不过多时,施文绝也从客房中出来,似乎精神不济,下楼梯时摇摇晃晃,脚步虚浮。 他见到李莲花和笛飞声,赶忙上前道别。 “李兄!阿飞!后会有期,有缘再会。” “施公子,别急着走呀。” 李莲花为施文绝倒了一杯茶。 “不走不行呐,小生约了船家呢。” “我的意思是,要走也得理理包袱再走,对不对?” 李莲花又得意地看看笛飞声,好像让他也来应和。笛飞声低沉一笑,并不搭话。 话都说到这份上,施文绝也觉出不对味来了,打开包袱细细清点起来。 “......毛笔!我丢了支毛笔!李兄,这——” “所以让施公子别急着走,起码得等到......白镖头来砸店啊。” 李莲花信手拈起一块绿豆糕,细细地嚼了。 白自道十分守信,不到正午就又风风火火闯进店里。这次并不是孤身前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捕头几个小捕快,阵仗挺大。看得出来,这个镖头确实在衙门跟前很得脸的样子。 “白镖头,本店说过很多遍了......确实没有您的金蟾蜍。您不信,大可以一间间客房,一寸寸酒桌地搜。” 掌柜的也迎出来,先对着捕头捕快点头哈腰一番,再搓着手不断鞠躬。姿态放得低微,说出来的话,倒是很有把握的样子。 白镖头则冷哼一声道:“我搜你的客房有什么用,去看看伙房不就知道了!” 掌柜突然变色。 “这,这......本店开门迎客,伙房开着火呢。几位捕头捕快大人,小人兢兢业业开客栈不容易,平时也莫亏待过各位大人呀。” 鸿缘客栈在当地是大店,平日里估计没少上供。几个衙差一听果然犹豫了,也是白自道的要求提得荒谬,一般人找东西哪里会去伙房找。 白自道可不听,仗着有点武力率先冲进伙房,目标明确。李莲花与笛飞声也站起来,示意施文绝跟进去瞧瞧。 就与昨夜李莲花和笛飞声所做的事如出一辙,白自道揭发掌柜往住店客人的酒水里下蒙汗药,偷取客人的财物。施文绝在从中发现了自己的暖玉毛笔,大叫一声,更是当场做实了鸿缘客栈的罪名。白自道还与捕头滔滔不绝地说着那金蟾蜍必定也是掌柜所盗,只可惜发现得晚,此下不知已被销赃到何处去了。捕快也押解起掌柜,眼看着事情就要告一段落。 就在这时,一旁的李莲花大声鼓起掌来,叹道:“鸿缘客栈这名字取得好,轻如鸿毛的缘分。旅客住店,却不知财物都被劫走。白镖头这名字起得也好啊。白自道,不会监守自盗吧。” 白自道大怒,指着李莲花骂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胡言乱语!” 李莲花却不接茬,反而对掌柜问道:“掌柜的,昨夜我与同伴也喝了您送的酒,却没有中招。莫不是我们看上去穷,您瞧不上啊?” 事到如今,掌柜也不瞒事了,实话说道:“您旁边这位蒙着面带着刀,一看就是走江湖的,我也不敢偷啊。我......我就是摸点小毛小利。只找那些暂住一夜的短客,迷药一下,丢了东西,多半也找不上我们。” “那像白镖头这种与衙门交好,走镖的江湖人......” “自是不敢动啊!” 掌柜连连叫屈。 “胡说八道!你是在故意帮掌柜脱罪,是何居心!” 白自道大吼。 李莲花不答,只从衣袖里抖落出一本红簿子。 白自道一看这东西,大惊失色,竟不管不顾想上去抢夺,被笛飞声一肘掴在地上。 “这......这东西怎么在你手上!” “哦,这不重要。”李莲花缓缓翻开簿子,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是万通镖局的白镖头半年来的走镖记录。各位请听。九月甘六,给林乡知运锦绣绸缎十匹,重两百斤。十月初二,给刘员外运锦绣绸缎十匹,重两百斤。就在前天,白镖头又朝郊外绣坊押运了十匹锦绣绸缎可是......重两百二十斤。”他指着这一行,递给捕头过目,“真是巧了。这多出来的二十斤,不会恰好是一只纯金蟾蜍的重量吧。” “一......一派胡言!子虚乌有!” 白自道的嗓门依然很大,但脸色惊疑不定,全没有先前耀武扬威的气势。 李莲花又凑到捕头耳边,笑得有些谄媚:“大人,这金蟾蜍可是胡县臣的宝贝。要不就去查查?找回来了可是大功一件呢。” 半日后,府衙果然传来消息。在簿子上所写的绣坊抄出即将转送去别处的布匹,里头正藏着一只金蟾蜍。 “李兄,实在多谢,实在多谢!” 这都过了大半日,那点蒙汗药的药力早已过去,施文绝此时精神大好。丢了的毛笔也找回来了,他对一眼看破鸿缘老板与白镖头诡计的李莲花崇拜备至。 “施兄别这么说。我为了看白自道的好戏,明明知道你丢了宝贝还不说,耽误了你的行程,心里过意不去着呢。” “哪里的话!要不是李兄拉着我,我早就跳上渡船走人了!这毛笔......呵呵,小生很爱惜的。” 李莲花自然知道。红山暖玉可是天下不可多得的奇石,对调理经脉很有助益,也只有施文绝这样的人才会制成毛笔。 “李兄但凡有什么事想让我施文绝帮忙的,施某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来惭愧,我还真有一事想麻烦施兄。” 李莲花好像就等着施文绝这句话一般,立马拱手。 施文绝也是个爽快人,毫不迟疑地说道:“但说无妨!” “嗯嗯......” 李莲花笑得温和有礼,贴近施文绝的耳朵嘀咕了几句。 瑞州是个不缺故事的地方。鸿缘客栈盗物欺客、万通镖局监守自盗的风波还未过去。赴京赶考的书生突发心悸倒在茶楼,一命呜呼却被个过路大夫救活的奇闻便传得沸沸扬扬。于是,人人又开始津津乐道起这位有起死回生之能的神医——李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