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待归人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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搏一怔,下意识想要回头,但厚重浓密的长发将他裹得有些紧,他抬了抬手臂,最终放弃地放下了。 他任由潮舞用头发拥抱着自己,继续安静地眺望向窗外的万家灯火。 安隅似乎感受到一种很玄妙的氛围,他回忆了一会儿凌秋的教导,默默转身下楼了。 这次任务回来一直没有休息,他已经预感到等报告一交就会睡很久,于是决定把【逐神】给蒋枭送回去。 蒋枭开门看见安隅,惊讶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谢谢,它很好用。”安隅把【逐神】递给他,视线在他脸上停留。 几天不见,蒋枭憔悴了很多——冷白的皮肤变成惨白,往日那种疯狂的攻击性消失无踪,显得有些脆弱。 安隅礼貌地询问道:“你怎么了?” “我……”蒋枭嗓音很哑,“没怎么……” 安隅忽然想起借武器那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于是又问了一句,“你这几天在做什么?” 蒋枭一下子卡住了。 高傲的他很少有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望着安隅那双金眸,在那双金眸中,他看到自己的身影。 ——脆弱的身影,因为太差劲而显得十足可笑的身影。 他正欲低头苦笑,脑海里却忽然一沉,整个人定在原地。 安隅也定住了。 蒋枭明明用身子遮着门口,但安隅却看见了房间里的样子。 蒋枭蜷缩在床上,上半身拱起,蛇尾和章鱼足凌乱地瘫开,有种凄惨的美感。 他颤抖着掏出一支新基因试剂,比在胸口。 类似的试剂枪,床上还有十几支,都是他在过去三天里打进身体的。 罂粟的基因。 安隅等人出发后,他翻遍了天梯有史以来的畸变记录,发现植物向畸变最容易觉醒成治愈系,这其中,低基因熵的罂粟基因概率最高。 但,用低基因熵的植物触发感染,再次畸变的概率很低,这几天除了接触异种基因带来的剧烈痛苦外,他没有任何收获。 痛苦的汗水将头发一绺一绺贴在脸上,他几乎痛出了幻觉,躺在床上无助地深呼吸,视线几近涣散。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颤抖着又一次举起那支基因试剂。 ——来治疗系。 那天,这短短的四个字从系统里弹出时,仿佛给了他一记重击。 蒋枭咬着牙,再次把基因试剂扎进血管。 安隅猛地从他的记忆中挣脱出来。 蒋枭也一下子回过神来,红眸空茫了一瞬,哑声道:“抱歉,我最近在尝试一些新的锻炼方法,有点累。” 安隅却只惊讶地看着他。 比利说过,治疗系非常罕见,如果一个守序者初次畸变不是治疗系,越往后,成功率只会越来越低。 蒋枭简直是满怀壮志地自我感动。 安隅犹豫道:“新的锻炼方法……要不还是算了,你已经是一个攻击性很强的输出系了。” “不。”那双红眸忽然又变得坚决,“我有我的追求。” “……好吧。”安隅顿了顿,“那,祝你成功。” “谢谢您。我会继续尝试。”蒋枭握着弓箭,恭敬地朝安隅鞠了半躬。 即使虚弱,他的脊背依旧笔直。 安隅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考记忆回溯的触发方式。 跟约瑟和黄宙对视无法触发。 跟正在照镜子的艾可在镜中对视则可以。 刚才对上蒋枭,虽然没有镜子,但当蒋枭透过他的眼睛凝视自己时,再次成功触发。 诗人曾提点过他“成为彼此,而后自视”,关键不是成为彼此,而是“自视”——被读取记忆的人,必须刚好在“自我审视”。 安隅又推敲了几遍,忍痛打包了没吃完的红豆小鱼糕,下楼敲开比利的门。 “给我的?真的?!”比利鸟嘴都要闭不拢了,“我去,不是吧,角落大人半夜上门送宵夜?这我…我……我有点不知所措啊!” 他一边说着不知所措,一边拿起终端咔嚓咔嚓拍起照来。安隅还没来得及阻止,论坛上显摆的贴子都弹出来了。 “……”安隅无语道:“可以帮个忙吗?我今天接受了基因注射,伤口有点疼。” “是不是发炎啦?我给你看看。” 比利拎过药箱,盖子一掀,自然地拿起角落里的药膏。 那个动作让安隅蓦然想起在53区时,秦知律翻药箱也是这么熟练。 “还真有点发炎,你是不是抻到了?” “比利。”安隅忽然叫他,语气严肃。 比利疑惑低抬头,“嗯?” 那双金眸正凝视着他,他也盯了安隅两秒,蹙眉道:“怎么了?” 安隅不回答,许久后,他收回视线道:“你手劲太大。” “啊?”比利当场炸毛,“我还没碰到你呢!” 话音刚落,安隅忽然又抬起头,金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又怎么了!”比利双手投降,“看清楚啊,我没碰你啊!” 安隅轻声道:“我今天看你的长相好像不太一样。” “啊?”比利一愣,“哪里不太一样?” 安隅吐字很轻,像喃喃絮语,“在我眼中,好像比以前……” “啊?”比利下意识凑近他,从那双金眸中看着自己的映像,“比以前什么?” 无数道映像在两人的眼眸中轮回般地映射,安隅意识深处猛地一沉。 几个小时前,秦知律也坐在这个房间里。 他光着上半身,精练的腹肌上满是血痕。 比利啧啧道:“看来平等区这次的麻烦不小。” 那些伤痕像是被巨型猛兽的利爪抓破,但爪痕下还弥漫着大片淤血,浓郁的青紫与血色相叠。 秦知律神色很淡,好像那些伤是长在别人身上的,“平等区有战斗力的守序者越来越少了,大量平民需要保护。” “旧伤叠新伤,多疼啊。”比利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安隅熟悉的小圆罐,又呛笑了一声,“你和他也算同命了。” 秦知律没接话茬,只看着比利手里的药罐皱眉道:“换药。” 比利挑眉,“跟你说了多少年了,用这个好得快啊。” 秦知律沉默地看向药箱一角。 “行行行,服了您。”比利麻利地换成效力温和的药,无奈地笑着感慨道:“这一点,也是一模一样。” 秦知律嗯了一声,沉默着看向窗外。 过了许久,他似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道:“也许,是注定。” 安隅从比利的记忆里挣脱出来,对着空气怔了许久。 他完全不知道长官身上有这么重的伤,他来接他,一起去处置黄宙,回面包店取面包,又伏案写了一夜的任务报告,丝毫没有露出受伤的样子。 那双黑眸太能藏了,好像无论有多少事情,都能被藏尽。 他的情绪,他的感受,从不向外人流露分毫。 比利在对面急的直跳脚,“到底比以前怎么了,你说啊,发什么呆,你要吊死我啊!” 安隅收敛视线,低头看着手臂上小小的针眼。 “比以前年轻了。”他轻声说。 凌秋说,当不知道该和一个人说什么,就夸他长得好看,如果实在夸不出口,就说他长得年轻。 果然,比利愣了一下后脸红了,“嗐,我最近运动确实比较多啦,吃东西也清淡,好久没吃甜食了……要不,我从你那里买十箱粗麦面包?” 安隅没吭声。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低沉,说不出来由。 就像是从资源站扛回家一整箱的面包,可拆开箱子却发现,那些面包贴着的名签上没有一个是自己或凌秋的名字。那些名字他一个都不认识,还也不知该还给谁,讨也不知该向谁讨,只能饿着肚子守着一整箱的面包发呆。 安隅回去199层时,秦知律还在伏案替他写报告。 秦知律的房间很大,像一个空旷的雪洞,所有的柜门都嵌入墙壁,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孤寂地摆在地上。 安隅没有对任何人的记忆产生过好奇。 看了这么多人的记忆,有偶然触发,有为了试探异能而刻意尝试,唯独没有一次是他真的想看。 但,他忽然很想看看长官的记忆,随便关于什么都行。 秦知律停笔抬头,“怎么了?” 安隅一时语塞,“我……” “嗯?”秦知律放下笔凝视着他,许久,声音低下来,“注射的地方疼吗?” “不是……” 他们在沉默中对视——安隅很确定,此时此刻,秦知律只是在专注地凝视着他,而不是透过他的眼睛审视自己。 本不应该触发能力的。 但熟悉的恍惚感还是蓦然笼罩下来,意识交错的刹那,他进入了秦知律的记忆。 出乎意料,这里没有故事,没有对话,也没有任何人,空旷得让人幻听到了雪原上扑朔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