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胭胭和月泉淮在这可以说上其乐融融,岑伤和魏华之间的氛围却格外微妙。 魏华自九老洞被月行空救回去之后老实了不少,安心地做起了师父的小棉袄,而他对月泉淮的所有崇拜之情,也在秋阳神功失控而月泉淮全然不管他后化成了惊惧,每每想起就只剩下了后怕,哪里还有什么心向往之。 九老洞一役后,天极殿就几乎和月泉宗的其他人失去了联系——虽然本来也没什么联系。若非为了救自己,师父根本不会从长白山挪窝,自然也并不总爱打听外面的消息,于是月泉淮死了与否似乎都成了很遥远的事情,至少和他们没有关系。 魏华恢复了平日里的生活,就好像他从来没有下过山一样。那段记忆逐渐淡出了他的脑海,他宁愿把那几个月的经历都当成一场梦——只不过梦中常有他师父没有来得及救他,而他活生生被烧死的可怖场景,但好在只是梦。 直到某一天,天极殿内其他习武的弟子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告诉他有人来找。但那个人只是来找魏华,却不说自己是谁。魏华细数了自己的人际关系,他下山后总计没认识多少人,最后只能猜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萧莲灿。他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去打扰师父,于是自己一个人去赴约,就发现来人竟然是岑伤,他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岑伤看起来很是虚弱,空闲的手里攥着一把剑,面色苍白,一言不发。 魏华愣住了,他隐约记得有人说过岑伤是和他那怙恶不悛的义父一同葬身九老洞了。所以岑伤其实没死——他为何还能活下来却不知晓,但月泉淮肯定是死了,不然岑伤也不会一个人跑到天极殿来,若是月泉淮还活着,他当是寸步不离他的义父的。 但魏华也很快意识到以岑伤的性格,即便他没死,他也断不会大发善心抱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孩子。结合自己之前在晟江看到的事情,魏华对这个婴儿的身世产生了极为恐怖的猜测,他面色陡然生变,当即就把岑伤拒之门外,并嘱托其他人万万不可将此事告知师父。 岑伤没有离开,也没有说别的话,他只是默默站在天极殿门口。长白山没有一刻是暖和的,他虽有迦楼罗斩十诀的吐息诀窍护体,但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也难以为继,很快就已唇色发青,面上无半点血色,到后来他连自己都顾不上了,摇摇欲坠,倒是不忘护着怀里的孩子。 魏华由此更肯定自己的猜想——虽然拒绝了岑伤,但魏华毕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所以隔三差五就要来看一看。他看到岑伤还站在那里就气不打一处来,甚至抓狂——他不想让岑伤和那小孩进来没错,可他也不想看岑伤和那小孩一起冻死。可他实在左右不了岑伤的所思所想,就只能干着急。 还不到一天一夜,魏华最终还是心软了,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月行空。月行空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把岑伤和那个孩子带进了天极殿。 岑伤进来后很干脆地说了自己的来意:他并不打算在这里长住,也不会打扰天极殿的清静,只是希望二长老能替他照顾一下女儿。 说罢,他就从怀里摸出了一些钱,放在了桌上。月行空瞥了一眼,又都推回去了,只是问道:“孩子叫什么?” 岑伤并不敢总是直视月泉淮的眼睛——一方面,义父太漂亮了,那双眼睛纵使冷漠无情也尤为动人,一旦对视必然会看的他心慌,另一方面,他也怕一直盯着义父看,自己眼里的狂热和爱意会全部漏出来。 于是他一直看着义父绯红的眼角,这也成了他记忆深处最为明显的锚点。 像桃花、像绯樱、像烟霞,是傲然绽于龙泉府的一抹殷红,是岑伤心中唯一融去的一角冰雪,灼灼如他人生中不可复追的春日。 “她叫胭胭……月泉胭胭。” 这之后,岑伤真的如他所说那样离开了。月行空和魏华照顾起了这个小女孩——月行空已经是第二次养小孩了,非常熟练,魏华因着这是月泉淮的女儿,最开始相处时小心翼翼,后来发现她看起来并没有月泉淮那般恐怖后,也逐渐和她熟络起来。 岑伤的确不怎么回天极殿,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忙些什么,但偶尔回来那么一次,胭胭也总是和他很亲近,一口一个岑伤哥哥的喊着。魏华想纠正,又不知道该怎么纠正,最后只能作罢——毕竟岑伤也没有管这个称呼不对的问题。 但是越到后来,魏华便越发现事情不太对劲了。后来他趁着下山采买的机会偷偷跟着岑伤,才发现岑伤竟然一直在幻想着能将月泉淮复活,为此他拼了命地做工赚钱、窃走所有与迦楼罗有关的书籍,没日没夜地寻找线索。 魏华不能理解——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岑伤何以做到这个地步? 他那时便和岑伤吵了一架,他出生没多久父母便死了,所以他尤其不理解岑伤的行为——把女儿丢给他们,自己去追那虚无缥缈的幻梦,岑伤是疯了? 对,魏华突然醍醐灌顶,大彻大悟,岑伤一早就疯了。 现如今,他看着那块琉璃心,不敢想象岑伤到底砸了多少钱进去,于是他又和他吵了一架。 然而两个人说着说着,岑伤却突然不说话了,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迷茫。这点茫然让魏华捕捉到了,他立刻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你又忘事了?” 岑伤不语,但他不说话就已经是种默认。 自九老洞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变差了,他忘记了很多事情不说,有时候连现在在做什么,下一秒他都会忘记。 他看过很多大夫,大夫都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所以他没办法,只能将有关于义父的所有事情全都记在本子上——他允许自己忘了所有事情,但唯独不能忘记义父。 可他越写越是觉得恐怖——被卖到月泉宗之前,他在哪里?都经历了什么?在少林,他做完义父安排好的工作后,他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甚至在九老洞之前,义父去了五台山,那自己呢,自己为何没跟去?自己是去做了什么?自己在九老洞的最后记忆确实是死了,可他现在没死也就算了,他为什么连自己因何而死都忘了? 他想得头痛欲裂,可最后也没有结果。他只能在本子上一点点写下关于义父的一切,以及那让他痛苦又让他沉醉的爱意。 正是此时月泉淮在看的那一本。 他草草看了一眼岑伤给自己写的传记,以及上面密密麻麻的表白。他面无恼色,只是觉得有趣——他倒不知这平素最擅长忍耐的义子,脑子里竟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看起来倒像是渴求到了一定限度,于是全数爆发了出来。 不过他也没仔细看,倒不是要给岑伤留一些脸面,而是他实在觉得这种平铺直叙的爱意没什么意思,他已经感受过太多了。 因此,他很快翻到了最后一页,这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了,上面记载的东西让他略微产生了兴趣。 ——“大愿者以血唤醒琉璃心,每九日杀一人祭之,持续九九八十一次。又九日,大愿者舍身,迦楼罗于真火中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