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去和渣审摊牌抢回本丸吧!(卷一完结)
江纨没有多说什么,装作开心地谢过教官,又说辛苦了很久想休息一下,回宿舍拿了随身的背包就回了家。 他所谓的家是一个不到15坪的小屋子,没有什么过多的家具,床,光脑,冰箱,空荡荡的书桌以外,就是一个黑漆漆的大钢柜子。 江纨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闪过一样,最终什么都没有留下。 烦躁。 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镜子里是一张他已经看的习惯了,但仍旧有些生疏感的贫乏面孔。这张脸太普通了,普通到了极点,绝大多数人难以产生任何记忆。 这当然不是他的脸。 不只是脸,他现在的一切都不是他的,新的胎记,小痣,被扭曲过的体态,齿痕,指纹…… 这种毫无痕迹的全身塑容手术非常昂贵,痛苦,不仅只有部分体能和灵力都十分强大的人能承受,还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江纨是幸运的,他的后遗症很小,些许的神经功能异常,对痛苦经历的PTSD,作为离开江家的代价算得上是廉价,即使回忆起那被他封存在记忆深处,稍微被唤起就本能地会出一身冷汗的地狱般的痛苦,他都有些觉得自己赚到了。 他用他的全部换了自由,换了属于“里安”的新生活,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要去么?他疯了么?他现在身上还有什么江执想要的东西?他还有什么能失去的?他还有什么能作为交换的筹码? 那不去么? 江纨和镜子里的人对视着,或许是那张脸实在太过于平凡且贫乏,几乎能作为一切容貌的基底,很多张面孔和瞬间在他眼前闪过。 被强制断线之前,他想说什么呢? 啊,是想说,如果烟火大会过后,鹤丸国永还是不想来手入的话,能不能帮忙劝劝他。 那振外表和灵魂都一样洁白的太刀值得一个快乐的生活,而不是带着因为江执那个家伙肆意划下的伤口离群索居地痛苦一生,连自己的好意都要偷偷摸摸的施与。 在他的灵力出现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天守阁,防备里有着多少不敢正视期待呢?即使抗拒,还是因为担心同伴跟到了手入室,又藏在阴影里不想被发现。 有太多的时间,江纨在屋里,鹤丸国永在屋顶,视力上无法观测的地方,灵力的波动却出卖了一切。 江纨太了解江执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他尚未来得及按计划做好准备,让大家有所防备,这样的本丸在江家家主面前就像是不设防的自助餐厅,无数金光闪闪的灵魂露出最柔软的地方,不设防地面对着江执的恶意,任他予取予夺。 当他的意识回笼的时候,他已经打开了那个黑漆漆的金属柜。 39区虽然是最外围的流民区,但在这个末世,人类生存的区域已经被挤压得十分促狭,从39区到核心区也只有两天的车程。 但“里安”是去不了那里的。 江纨拎着一个黑色的箱子,再一次敲响了密医路尧的门。 “看来确实不能说再见。”密医给他泡了杯茶,“为什么突然想不开了?” “犯傻了。”江执说,“自己犯的错,还是得自己扛。” 密医不置可否,转而问:“你还有钱付账么?我还以为我上次把你榨的够干的了。” “总归是要回去,不怕他知道,能动的范围就很大了。我应该还算有赊账的信誉吧?” 密医没回答他,径直去他那堆光脑里面翻他需要的东西,一边问:“你跑路这么久,你自己的那份生物密码你还没丢?” 江执沉默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打开箱子把一个被层层保护封存的透明试管拿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留着这玩意,可能内心深处他还是想要保留一点“自己”的吧,他一向是这样软弱的人。 密医又和他确认:“有生物原液的情况下,恢复不会失败,但是你上次的后遗症一定会加重,或许还会有新的后遗症……我记得你上次的后遗症是……” 他在找出来的文件中寻找了一下,然后幸灾乐祸地笑了:“神经性的,痛觉异常,通感。” 密医把文件放下,略带嘲讽地问:“这也想做第二次,你是不是疯了?” 江纨想了想,自己也笑了:“嗯,是,疯了。” 所谓的痛觉异常和通感,并非什么严重的后遗症——只是对痛更加敏感,在感知到痛苦的时候会伴随着相应的幻觉,对日常生活没什么影响,摔一跤或者闹个肚子无非是多疼一些,眼前闪过一些光怪陆离的影子,无伤大雅。 相比其他的后遗症来说,曾经的江纨算是走了大运,他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错,直到决定第二次接受塑容。 据路尧所说,他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恢复对外界的反应,路尧一度以为这次带来了什么严重的后遗症。 密医用了各种方法试图唤醒他,直到无意中地抱怨了一句“你要去做什么,不着急吗?”。 江纨才从某种状态中回到人间。 江纨不想回忆在舱中的三天。第一次的塑容手术尚且是文字可以描述的痛苦,这次的体验则无法描述。 直到被带到江执面前的时候,他仍旧克制不住地有着神经质的小动作——四肢轻微的偶尔的抽搐,是在仓里不停地挣扎留下来的条件反射。 或许是因为他是自投罗网的,一路上又都很配合,江纨没受到什么苛待,江家上下对他都很客气,就像他从未离开过一样。 两年没见,江执更好看了。 江家现任的掌权者深知容貌优异者的红利,即使大权在握,仍旧对自己的美貌呵护有加,那具义骸秀丽的容貌大概只继承到了他本人十分之一的美貌。 “你来了。”江执也给他倒了杯茶,“14区的分部长是三舅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这两年换了四次地址,看来还是不行。哥哥你找了多久?有15分钟吗?” “您太高看我了,我找了两个小时。”江纨说,没有说他是用老旧的公共终端搜索的,三舅的儿子安菲尔虽然能力一般,但是为人不错,他不愿给对方带来更多的麻烦;他也没伸手去接那杯茶。 “两个小时么?你没有备用的光脑了用的公共终端吗?”江执惊讶地问,随即了然,十分温柔地笑了笑,“算了,哥哥你开心就好,那种窝囊废也就剩下讨你的喜欢这点用处了。” 江执一直是这样,好像很在意他的样子,江纨甚至也相信自己确实被这个人在乎着,只是他最在乎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江纨垂下眸,平静地规劝:“请您慎言,江家一向是长子继承制。” 江执依旧笑得温柔如水,甚至语带宠溺:“哥哥你又来了,明明当时说好只是为了救我才交换的。茶是你最喜欢的哦,太平猴魁,据说三区复原的比你走之前更好了。” 太平猴魁啊,他上次喝是什么时候了?总归不是江执说的“走之前”,应该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人在营里待的久了,能吃口饱饭睡个好觉,一天身上不带伤,就是很快乐的事情。和连渴了就能喝水也是奢望的人谈论茶或不好,无疑是件十分荒谬的事情。 江纨接过茶,但并没有喝,他的拇指摩挲着杯口,缓慢地,让自己显出从容不迫的假象。 在他对面,江执打量着他,凤眼眯成了一条缝,掩盖住其中炽烈的光。 “知道哥哥还活着,我还挺吃惊的。”江家家主说,“我这两年啊……一直很想你。哥哥也太坏了,明明什么都可以给我,为什么不能和我做呢?就算不同意也不能……把我一个人扔下啊。” 明明年幼的时候他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此时共处一室的两个人却大相径庭。年轻的姜家家主容貌极盛,让人见之忘俗,而他对面的影武者,虽然在眉眼之间还能看出和家主的肖似,但却毫无让人惊艳的感觉——他的眼神清澈但无神,鼻梁挺直,薄唇被他自己抿的很紧,整个人像是深冬光秃秃的树木,让人感到极度的贫乏。 江纨顶着茶杯的边沿,只觉得每一次和江执相对时特有的疲惫又一次将他淹没,让他生不出任何波动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他把所有的都给了江执,名字,身份,地位,人生,全都换给了他,剩下的身体不过是皮囊,和任务对象做,和教官做,甚至还不如和家主做来的划算。 但他就是不想。或许对他来说性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恰好在那个时刻,他觉得厌烦,不想再陪这个他一手纵容出来的恶魔演这一出可笑至极的闹剧,他觉得该结束了。所以他答应, 然后出任务,假死,远遁,在39区一藏就是两年。 此时此刻,他再一次感觉到了那种厌烦。 该结束了。 “请家主把时政的通行令给我。”他轻声说,“我会rou身就职,从您的世界里消失。” “我原本觉得可能不会再去那里了。哥哥留下的灵力只有那些,浪费在那些家伙身上也太浪费了。可时政偏偏不让我清净,非要搞个在他们那边的会议。”江执没有回答他,给自己添了些茶,这些动作他做起来行云流水,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种难以言述的优雅,“也幸好去了,才发现哥哥你还活着。哥哥还是老样子,总是很天真侥幸,进去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是我的本丸吧,结果自己的痕迹留下那么多,字迹,灵力,连浏览记录都没有好好处理过。” 江纨的摩挲着杯沿的拇指抑制不住的卡顿了一下,这是他能想象的最坏的情况,江执用了他不知道的方法存储了灵力,所以还能再进入那座本丸……灵力一样的情况下,没什么人能立刻分辨出他们的不同。 “哥哥不要着急哦,我有很认真的扮演你,毕竟我是世界上最了解哥哥的人嘛。”江执依旧笑眯眯的,似乎他真的是在为了江纨好,“果然啊,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趣的人,那里我以为已经没意思了,哥哥去过以后又变得好有趣,我都不想回来了。” 俊美的青年掰着手指数道:“烟火很好看啊,比每年庆典上模拟的有意思多了,毕竟是真货。还有那振鹤丸国永,我还以为他以后就是那个废物的样子了,哥哥居然把他拼起来了。啊,还有那个,叫做什么……哥哥居然喜欢那种无趣类型的么,虽然我没什么兴趣,不过哥哥想要的话我也可以演成那样的啊!” 江纨的心底涌出了愤怒,他低着头,强迫自己把情绪压死在心里,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卑微的语气向江执请求:“求家主把时政的通行令给我。” 江执的表情冷了下来。 “哥哥求我了。”江家家主说,“上次求我是什么时候,哥哥记得么?” “记得。我求您杀了蔺将军,给他一个痛快。” “那哥哥答应我的事情呢?” 江纨垂着眼,选了一个他最能接受的说法:“……我答应您……做您的随侍,不拒绝您的任何要求。” “然后哥哥就偷偷换了注射的药,把人放回了反抗军前线,自己也跑了。”江执站起身来,走到江纨身边蹲下,捕捉着江纨的眼神,“哥哥做了这种事情以后,怎么还觉得我会再答应你任何事情呢?” “因为这对您有利。”江纨躲开了江执的眼神,轻声说。 “有利。哼,哥哥在说什么笑话。我做了那么多,连蔺三那个混蛋都能放过,哥哥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你不知道么?让你走对我有什么好处?”江执说着,自己倒是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么说倒是对了,那些付丧神和蔺三,哥哥你就是喜欢那种人吧,明明拥有力量还非要做天真的傻瓜。浪费。”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江纨心想。他不再躲避江执的眼神,和那双笑意全无、满是阴冷的凤眼对视,问他:“监控你都关了吧,包括你自己的。” 说完,他终于在江家家主处变不惊的眼中看出了一点惊讶。 江纨自己也笑了,难得的真心实意的:“你自己事后删了也一样,家主大人。” “哥哥。”江执盯着他,发出了警告,“不论你想做什么,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要做让你自己后悔的事情。” 江纨看着对面的青年,感觉他久违地看见了个真人。他摇了摇头:“不后悔,怎么可能后悔呢,我只后悔这件事我做的太晚。” 江执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后退一步,立刻做出了让步:“就这样吧,哥哥你留下,本丸我不会再去,代理审神者会善待他们。” 江执一直是这样,明智、果断,这种特质让江纨明白,【这才是适合做江家家主的人】。于是在漫长的时间里,他都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他的痛苦是为了江家更好,为了在模式里挣扎求存的人类更好所必须付出的代价,然后一步一步扶持着江执,保护着他成为现在这个没人能撼动的恶魔。 “别再叫我哥哥了,你不是他。”江纨说,“你们都以为我不知道,但阿纨是死在我手里的。我那时候偷偷跑去看他,他说他太痛了,说他离开了会有人替他来陪着我,保护我,我永远不会是一个人,然后他就带着我去了你的培养仓。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阿纨的克隆人,是我的,但阿纨相信。” 江执愣住了。 “原来你不知道么?”江纨看他的反应,自己倒是笑了,“那真是太荒谬了。对不起,我以为你知道的。” “你在骗我。”江执摇了摇头,找回了神智,“我是你的弟弟,江家是长子继承,幼子作为影武者培养,我体弱多病承受不了营里的训练,你最爱我了,愿意和我交换身份,这就是事实。” “阿纨体弱多病,但是他的灵力很强。灵力和rou身无关,是存在和这个世界互相印证的结果,江家的所有血脉都有灵力,只除了人造的克隆体。你从来没想过你为什么没有灵力么?” “你说的只是理论,现实里当然会有例外。”江执冷静地说,江纨几乎在心中为他的自制力赞叹,“更何况,你江家大少爷,如果明知道我是一个克隆体,还会和我互换身份,把一切都给我。” “因为我也是个软弱的人。阿纨走了,不知道翳总管在你的意识体备份里做了什么手脚,你一点也不像阿纨。我想,既然我的一切也都是阿纨换给我的,那换回给有着他意志的你也不错。阿纨希望有个人陪着阿执,那江纨陪着另一个江执,好像也实现了他的愿望。” “也不是没有后悔过,但是翳总管总提醒我,你比我更适合做江家家主,我觉得他说的对,可能是我错了。” 江执许久没有说话。 江纨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望着对面的人。 在五年前的战争中,翳总管死在蔺潜的手里,他以为这些事情会在他心里藏一辈子,随着他死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 江执在江家家主的位置上已经坐的很稳,以他的手段,几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动摇他对第一世家的统治。 除非,他不是一个完整存在的人。 人类如今的存亡,在多元宇宙的支援下仍旧岌岌可危,即使是江家家主也不得不就职审神者和时政打好交道,到对方的地盘上出席会议。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江执的声音。 “所以说,你为我做的一切,都不是因为我是你爱我,而是为了那个死了十几年的废物和这个那些没人在乎的垃圾?” 江纨在来的路上想过很多次江执的反应,他甚至想好了所有的应对,如果江执问灵力问题如何解决怎么办,如果江执问他怎么保证rou身就职以后不再回来怎么办…… 但他没想过江执会问这个,他没想过江执会真的在乎这些。 江纨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江执很快就能想明白——他只是次子的意识在长子克隆体中拷贝的产物,就连这份对他的执念,也不过是从那个死去的孩子身上复制过来的。 他从没想过他的克隆体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江家家主对权利的追逐,变态的控制欲,对他的执念,都太像是克隆体因为对自身存在虚无的不安而带来的补偿了。江执那长久的沉默让他几乎感觉到了后悔——真相几乎能否定江执对他自己一切的认知,他害怕这会让他在那条路上走得更远。 但江执终究是江执,他从未在这方面让江纨失望过。俊美的青年尝试着扯动了两下嘴角,都失败了,他便干脆利落地选择了放弃。 “好了,我们聊聊关于灵力的事情吧。你rou身就职我就会拥有灵力么?” …… 存在更替的细节很多,所幸江纨在很久之前就做过这个预案,虽然那时是为了防止自己的意外身死让江执失去灵力来源,被其他人发现他毫无灵力的真相。 克隆体和他本人的rou体在最初是一模一样的,即使因为成长过程中的经历长成了不同的样子,作为灵力载体的素质并无二致,江执没有灵力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并没有和灵气沟通的通路。 江纨rou身就职的瞬间,他的灵力通路会断开,只要在这个瞬间,他的“存在”和江执是重叠的,灵力通路就可以接通到江执身上。 江执在听到方案的时候立刻就明白了:“你准备这个做什么?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不再叫江纨哥哥,语气也有些许的不同,但江纨却觉得舒服了很多。 “……只是以防万一。” “有万一也是因为你跑了。我以为你绝对不会抛弃我的,哪想到我只是个假货。”江执难得自嘲,“怪不得你一直没信过我。” 江纨想反驳他,说不论翳总管做了什么,你是我的克隆体,是阿纨的意识拷贝,我一直都信任你,只是无法认同你的做法而已。 但此时此刻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只是再一次道歉,非常诚恳地:“对不起,我以为……” 我以为你知道的。 江执冰冷的手捂住了他的嘴,把后半句堵了回去。 “别道歉了。你替不了他们。”青年清绝的眉眼间显出他从未见过的锐色——他一向是笑里藏刀的狐狸,这样赤裸的杀意即使在江纨面前也从未出现过,“即使你不说,我总会知道。实验数据,经手人,世界上没有什么能真的消失的无影无踪。倒是你,这些完成要半个多月吧,你不着急么?” “我当然着急,你做了什么?”江纨抓住那个对于成年男性来说过于纤细的手腕,强行移开了江执的手。 “这么着急,你不如不转移灵力了,自己去看看。说实在的,既然知道这件事情,想办法瞒过去也不难。”江执抽回手,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红印,啧了一声,然后漫不经心地问,“你这么着急,你和他们睡过了么?” “……没有。” “……”江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说了句,“我猜也是。你还是一样,不会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