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丕植】见月明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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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顶棚上工艺精良的木顶槅。那木顶槅他熟悉的很,毕竟他看了六年。 这是他在洛阳宫寝殿的顶棚。 ……梦?他疑惑的眨了眨眼。 “陛下!您终于醒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扭头看去,内侍章仁半跪在床榻边,在他稍后方站着一群太医,以及站在最后面的司马懿。 “您突然就晕过去,可吓坏奴才了。”章仁还是如他印象中一样,有些絮絮叨叨的:“太医们诊断了,说您是过于疲累,才会昏睡过去。您现在感觉如何?” 曹丕没有说话。他欲起身,章仁连忙站起来搀扶,将软垫置于他的身后,扶着他靠在床头。 曹丕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脑中飞速运转,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觉醒来会在这里,明明刚才还在九泉之井附近,之后好像是遇到了鬼王幻影,然后是……被袭击了吗? 他不太确定,事发突然,等他清醒过来,就已经躺在这儿了。 也许这里是鬼王的幻境,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他不动声色的想发动灵力,试图将眼前的幻境撕出一道口子,才发现体内根本没有那股他已经十分熟悉的力量。 被封印了?! 这里,到底是梦,幻境——抑或是? “陛下,您的脸色很难看。” 刚刚还站在最后面的司马懿已经来到床榻前,他的话打断了曹丕的思考。他恭敬的看着曹丕,眼里充满担忧之色。 曹丕见是他,眉毛不自觉地挑了起来。他在忘川居住多日,三世楼里前朝后世的著作没少拜读。魏国最后是怎么没的,他可太知道了。 “陛下?”见曹丕没有回应,甚至还皱起了眉头,司马懿回头吩咐太医:“还不快点过来给陛下看看。” 曹丕又再次环视殿内,章仁是内侍,自然在他的床榻前侍奉;他晕倒了,太医院的太医们自然过来诊治。那么,司马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一个皇帝的寝殿? 是了,众人都知道他宠信司马仲达,他担忧陛下,就算跟着过来,也没什么稀奇。章仁不会有异议,其他侍卫也不会拦着。 到最后,便是将这天下夺走,都没人发觉。 仲达啊仲达,你真是太会伪装了。 “……无事,仲达不必担忧。”曹丕嗓子有些许沙哑,他轻咳了两下:“这里有章仁和太医在就行了。仲达先退下吧。” 随便这是梦是幻境还是其他什么地方,他现在都不想看到司马懿那张脸。 “是,陛下还请注意龙体,那臣先告退了。”司马懿倒也没在意曹丕的态度,他作了个揖,向门口退去,临出门又想起什么似的:“陛下,安乡侯的事,臣便按之前朝堂上决定的宣诏了。” 曹丕没理他,他还在思索着这里到底是哪里。司马懿只当他是默许,退出大门,转身离去。 “陛下。”太医再次打断了曹丕的思考:“请容许臣为您诊脉。” 曹丕伸出一只手腕,他这才回忆起刚刚司马懿似乎说了些什么:“章仁,刚刚仲达说……” 章仁一直候在床榻边,马上答道:“陛下,司马大人刚刚在说安乡侯的事。” 曹丕眼皮猛的一跳:安乡侯……子建?! 他看了看屋中央燃烧的炭炉:“章仁,今日是什么日子。” “回陛下,今日是正月初八,晚上您约了甄皇后一同用膳的。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奴才去跟那边说……” 正月…… 没再理会章仁接下来的话,曹丕在心中快速思索起来:子建是黄初二年正月被贬为安乡侯,同年便又改封鄄城侯。既如此,今日正是被贬当日。司马仲达是去宣贬爵诏书的! 曹丕一把推开还在给他诊脉的太医,随便抓起旁边的袍子披上就向外走,章仁被他的动作吓得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立马跟了上来:“陛下,好歹容奴才给您更衣后再……” 曹丕只好停住脚步,毕竟他现在是皇帝,这样只着里衣出门属实不合礼数,他耐着性子让章仁给他更衣,终于章仁将腰带给他系好,他也不等上挂玉佩,转身大步离去,急的章仁直在后面喊“陛下”。 曹丕急急忙忙赶到正殿,除了几个年龄小的宫人在殿内收拾便再无他人。宫人们见皇帝来了,忙不迭的下跪行礼,他随手抓起一个问:“子……安乡侯呢?” “回陛下,司马大人向安乡侯宣了诏书,安乡侯接旨后便走了。” “走了多久。” “大约……半炷香。” 曹丕闻言立刻向殿外跑去,章仁年纪大了,气喘吁吁的刚赶到正殿,只来得及看到陛下远去的背影。 在御道上疾行的皇帝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拦住子建,不能让他在这种情况下离去! 不管故世如何,他和子建如今在忘川生活美满。他们居住在忘川的同一处府邸,睡在同一张床榻。 他们甚至已经行了周公之礼。 曹丕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现在他也没心思管这些,他只知道,就算在梦里在幻境里,他也不想再伤害他的子建第二次。 曹植步履蹒跚的走在御道上,马车不能驶进洛阳宫,他得从这条长长的御道一路走到宫门。但他真的已经没了力气。他三日前从封地来到洛阳宫,便被安置在偏殿,在那之后,不论他如何请求,陛下都不曾见他一面。刚刚在朝堂之上,他好不容易见到了陛下,但是陛下却大声斥责他,只因为监国谒者灌均上奏说他醉酒傲慢,劫持要挟使者。不管他怎么解释,陛下都不信他。随后,陛下便将他贬爵了,甚至在离开的时候都没有看他一眼。他在朝堂上跪了许久,只等来了司马懿宣读的一纸诏书。 他还在跌跌撞撞的走着,蓦地,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没站稳,脚下一个踉跄便向前跌去,那只手顺势一拉,将他圈进怀里。 曹丕静静看着怀里的人,子建原来……这么瘦弱的么? 与忘川那个有着弱冠样貌的曹子建不同,面前的曹植正是而立之年,身形更加修长,但却比年轻的身体还要纤细,脸颊消瘦,面色苍白,浑身散发着弱不经风的气息。他被曹丕紧紧攥着手腕,似乎疼了,秀眉微蹙,眼神中透露出满满的不可置信,嘴微微的开合了几次,却半点声响也没发出来。 说实话,曹丕已经记不太清三十岁的曹植是什么模样,他继位的第一年,便把人遣去就国,从那之后他们几乎没怎么见过面——除了贬爵封侯,或者是被监国谒者上奏曹植又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把人从封地叫来训斥一番,又把人撵走。 就像这次一样。 至于曹植那些上书请求,他从不愿去看。 “陛下。”终究是曹植率先开口,他微微挣脱了曹丕的怀抱,又用了些力气把手腕从曹丕的掌中抽出,俯身跪了下去:“不知陛下来见臣弟,有何要事?” 曹丕怔怔的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那温凉细腻的手感似乎犹在,让他不自觉的捻起手指,直到被“扑通——”一声惊的回过神,才发现曹植已经一副认罪的模样俯身在地了。 “子建!”正月是这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饶是洛阳,这个季节户外也要结起冰霜。曹植这不要命的一跪,双膝虽置于青石板铺成的御道上,却重重的磕在了曹丕的心里。 曹丕赶忙伸手想将人拉起来,可谁想这瘦弱的小家伙竟然倔强的很,拉了两次都没起来,曹丕不敢再用力,怕力气大了伤及手臂,他只好伸出双手,将曹植整个人环起来,半拽半抱的将人拉扯起来。 曹植起身后便又立即要与曹丕拉开距离,只是他跪了许久的膝盖忽然一阵酸痛,让他差点跌回地面。 曹丕一直看着他,自然没错过眼前发生的一切,他赶忙将人扶住:“腿怎么了?” 曹植咬牙站直,第三次从曹丕手中挣脱:“臣弟无事,劳陛下费心了。” “子建……”察觉到曹植并不想与他有过多接触,曹丕心中泛起微微酸楚:“你……” 曹植却将他的话打断:“陛下若没别的事,臣弟便告退了。司马侍中刚刚已经宣读了诏书,封地路途遥远,臣弟需尽早上路。” “子建,不是朕让司马懿……” 曹丕还想解释,却见曹植脸色越来越苍白,晃了几下,竟是站不住了。 他赶忙将人抱住,这次曹植再没挣脱开他。 曹植晕在了他的怀里。 曹丕将人拦腰抱起,急匆匆的就向自己寝殿走去,却在路上遇到终于追上来的章仁。章仁见他怀中抱着曹植,先是一愣,随后马上招呼附近侍卫过来帮忙。 曹丕一口回绝:“不必。” “可是陛下……” 曹丕不想假他人之手,不悦道:“子建是朕的胞弟,他现在病中,朕抱着他怎么了。” ……刚才在太极殿让安乡侯跪了两三个时辰,最后还让司马侍中去宣贬爵诏书的不是您么。章仁不明白为何陛下突然态度急转,但他仍跟在身边尽职尽责的低声提醒:“陛下,仪坤殿往那边走。您现在去的方向是式乾殿。” 曹丕脚步一顿。 他与子建的确在忘川互诉衷肠,但在这不知何处的黄初二年,似乎还是先保持本尊人设较为妥当。至少……至少不能把人直接扔到自己床榻上去。 思及此,他步子一转,向仪坤殿走去。 曹植入洛阳后本应宿在宫外的馆舍等待召见,但因卞太后思念幼子,曹丕便让他直接入宫陪伴母亲,赐了仪坤殿暂居。仪坤殿位置偏远,平日里鲜有人往来,大白天也十分阴冷,宫人们私下都称之为偏殿,琢磨着是不是终有一天这里会住上那些失宠的女子。 没想到,却是皇帝的胞弟先住进来了。 虽是皇帝胞弟,但大家都知道他非但不受宠爱,陛下对他甚至厌恶至极,便是这次觐见也是戴罪之身,甚至还有流言传出:这位临菑侯如今犯的可是死罪,陛下想必不会放过此等机会。 众人了然,既是将死之人,那便不必用心服侍,所以曹丕跨进仪坤殿的大门,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忘川话本子里提到的那些个冷宫。在这正月的日子殿内炭火也没有烧上一盆,整个大殿散发着真正意义上的冷冷清清又冷又清。曹丕脸色一沉,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几个宫人,语气让这大殿温度又降了几分:“朕倒是不知道,朕的胞弟在这宫中现如今连盆炭火也不配了。” 几个宫人本就是宫里最没地位的,才会被派到这偏殿,见皇帝抱着那明明传闻中并不受宠的临菑侯,又想起这几日是怎么对待这个罪臣,一个个顿时吓得面如死灰,不住磕头。章仁上前踹了一脚:“还不快点去准备炭火!” “不必了,自行去掖庭领罚吧。” 曹丕语气平淡的说完,抱着人转身离去,章仁赶忙在后面跟上,临走他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宫人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陛下只有盛怒之下语气才会反倒如此平稳,这几人性命只怕不保了。 “你跟着我转做什么。”曹丕余怒未消,他知道章仁是自己的内侍,自然是要跟在自己身后的,他也知道此事怪不得章仁,是他——或者说应该是他将人赐去仪坤殿居住的,虽然他记得前世并非这样,曹植明明应该一直在馆舍等待召见,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将人弄去那形容冷宫的偏殿。 ——还不如外面。 曹丕不想迁怒章仁,他缓了缓情绪,道:“去把太医召集到含章殿。” 章仁闻言一惊,含章殿已在主殿范围内,入宫觐见的王侯哪有去住那儿的道理!但他也知道曹丕向来说一不二,道了声“唯”退去了。 含章殿在主殿范畴,平日维护自然不敢马虎,况且章仁已经遣了侍卫过来通传,等曹丕到的时候炭火早就燃了起来,殿内暖融融的。太医和宫人俯身在地,等着陛下吩咐。 曹丕将人轻轻放在床榻上,一来二去折腾了半天,曹植也不见清醒,他招手让太医上前:“给子……安乡侯诊病。” 几个太医上前细细瞧过,相互看了看不敢言语,他们在宫中的时间都不算短,皇帝对侯爷如何打压大都有所耳闻,生怕说错一个字招来杀身之祸。 曹丕坐在床榻旁的椅子上,眼中不悦之色越来越浓。一个人也是死,一群人也是死,终于太医丞一步跨出跪在地上:“陛下,安乡侯是……劳思忧愤所致的心疾之症。” 章仁在旁边一哆嗦:劳思忧愤所致,这是在说因为陛下的关系吗? 太医丞说完这句话,本是打算承接曹丕的盛怒的,却没想到曹丕只是道:“诊出病因还不赶快医治,一个两个站在那里干什么?对了,安乡侯的膝盖似乎有伤,也一并看了吧。” 太医们忙一拥而上,有的掏出银针准备针灸,有的疾笔写下药方,也有的按照曹丕的吩咐,将曹植的裤管挽起查看伤势。 然后曹丕就看到曹植膝盖上印着两处十分骇人的青紫,与那笔直白净的长腿形成鲜明对比。 太医很快诊断完毕,再次跪在曹丕面前陈述病情:应是在冰冷的地方跪的时间久了,导致寒气入侵骨头受损,只要后续好好调养,是能治好的,就是最近减少活动便是了。 曹丕点了点头,让太医下去把药煎了,挥退了众人,看着章仁道:“安乡侯跪了多久。” “大概……三个时辰。” “是朕让他一直跪在的吗。” “陛下,安乡侯殿前失言,陛下您……顾念手足之情……” “不必说了,你退下吧。” 三言两语,已足够曹丕回忆起贬爵这件事,曹植并不承认他做过‘醉酒傲慢,劫持要挟使者’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他性子一贯直来直去,虽然已经记不太清,但想必是在殿前一时冲动说了些什么失仪的话。曹丕觉得自己大概是怕曹植又被司马懿抓住什么把柄,所以才会拂袖而去。毕竟不管是过去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从来没有真的想要曹植的性命。 只是他一走,倒是苦了那个一直跪在大殿的人。 曹丕轻轻抚摸榻上之人消瘦的脸颊,又去抚平那睡梦中依然紧锁的眉心。然后伸进被衾握住那只并不温暖的手,直到宫人端了煎好的汤药过来,他低声交代了几句之后让人退下,回身一看,曹植已经醒了,一只手撑着床板,正虚虚的看着他。 曹丕赶忙将药放在一旁的案几上,一手将人揽进怀里,另一只手从旁边拿了两个垫子摆好,这才扶着人慢慢靠上去。 他又将药碗端起,盛起一匙吹了吹递到曹植嘴边,却没想对方偏了偏头,汤匙递了个空。 曹丕一点也不在意,他再次端着汤匙递上去:“乖,先把药喝了。” 曹植冷冷的看着曹丕,这算什么,恩威并重?刚刚才无情贬爵,转身又来扮演好兄长的角色? “陛下这是做什么。”他语气冰冷:“这是陛下又找的什么想要治我罪的法子吗?” “子建?”曹丕动作一顿:“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回是什么,目无尊长?以下犯上? 罢了,陛下想玩,随便他吧。曹植露出一丝苦笑:“罪臣曹植给陛下请安。” 他挣扎着要从床榻下来给曹丕行礼,只是两条腿却不听使唤,这一折腾倒是险些大头朝下栽过去,曹丕吓得连忙上前将人抱进怀里,他左手还端着药碗,guntang的药汁随着动作洒出来,将他的手背瞬间烫红,他却好像没感觉到般,只是焦急的问怀里的人:“子建,有没有磕到?” 曹丕将药碗放下,随手在自己的袍子上蹭了几下将药汁擦干,将人好好的抱回床榻:“你膝盖有伤,太医刚刚上了药,可能行动没有那么方便,别乱动,嗯?” 曹植这才发现他下身未着寸缕,两只膝盖都被包扎得厚厚的,他试着抬了抬腿,一阵酸痛立刻自下涌上心头。 “都跟你说了别乱动。”曹丕将人整个塞回被衾,哄道:“先将药喝了好不好?” 曹植不明白曹丕是什么意思。在殿前跪着的三个时辰不光冻住了他的膝盖,也冻住了他的心。他不敢再相信曹丕,那个曾经最信任的兄长,现在对他只有斥责与羞辱。 他强迫自己忽略曹丕烫伤的左手,伸手将药碗接过:“罪臣自己可以。” 曹丕见再耽搁下去药该凉了,只好随着他,“子建,你不是罪臣。” 曹植闻言顿了顿,一口将苦涩的药汁灌进去,咬牙道:“现在不是,也许明天便是了。” 随着胃里一阵翻腾,他忍耐不住,刚刚喝下去的药顷刻全吐了出来。 “子建!” 曹丕忙把人架到身上,轻拍他单薄的后背:“怎么样,还想吐吗?” 曹植虚弱的摇了摇头,强忍着咽下的苦涩药汁经由食管反了出来,这种滋味非常难受,更别提他一向最怕苦。他神志不太清明,没察觉到自己此时靠在曹丕身上,呕吐的感觉让他心慌的厉害,手不知觉的向曹丕的袖子抓去,曹丕察觉到他的动作,先他一步将手握住,又慢慢轻抚他的背:“乖,没事了,没事了。” 曹丕将曹植扶着靠在床头,又取来茶水喂他漱口,那些吐出来的药汁大半都溅在曹丕的衣袍上,但他毫不在意,只是吩咐端着两碟蜜饯进来的宫人速去把太医请来。 太医来的时候曹植已经发起了高热,他脸上泛着病态的红,呼吸急促,整个人失去了意识。一群人赶忙上前看诊,结论是感染了风寒,只是因为曹植本就患有心疾,这风寒倒成了催命符,现在需要马上把体温降下来,不然人容易烧出问题。 太医丞先是交代同僚去取烈酒,随后又为曹植施针护住心脉,在他伸手要解开曹植衣衫的时候,一旁的曹丕突然出声制止:“你干什么。” 太医丞吓得一哆嗦,随后跪地解释:“陛下,安乡侯体温太高,要用烈酒擦拭身体,让热气挥发出来。” “喝药不行吗?” “药力发挥需要时效,安乡侯现在状况不太好,必须马上降温,若是烧得久了,怕是……” 他话没说完,曹丕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高烧不退所导致的后遗症无疑是致命的,心肺受损自不必说,就连脑子烧坏的也有。他知道太医丞的话在理,但还是觉得有些烦躁,不知怎的,他不想别人去碰触曹植,就连太医也不行。他伸手接过太医丞手中浸了酒的帕子:“你们都下去吧,朕来。” “陛下,这……” 给发热的人退热,需要用烈酒一遍遍慢慢擦拭病人的身体,直到体温降下来为止。如此缓慢又劳累的工作,怎么能让皇帝陛下亲自来呢?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挪动半步。 曹丕没了耐心,终于开始沉着脸撵人:“怎么还不走,等着朕送你们一程?” 太医:…… 不知为什么,陛下这个“送一程”听起来十分恐怖,好像一不留神就永远回不来了的样子。 曹丕看着太医们跪拜离去,伸手褪去曹植的衣衫,他本就只穿了一件里衣,带子一解便一览无余,瘦弱白皙的身体立刻呈现在眼前,此刻因为高热通体透着粉红,曹丕却是半点旖旎心思都没有,他只是用帕子一寸寸擦拭曹植的身体,烈酒在热的发烫的肌肤上很快挥发,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浓郁的酒香。 小酒鬼。曹丕在心里暗自道:你素来喜欢饮酒,现在倒是浑身上下喝了个痛快,还是朕亲自伺候,可还满意? 满意的话,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擦完身子又喂下退热的汤药,折腾半晌,曹植的高热终于下去了些。他烧得迷迷糊糊的,不停说着梦话,一会儿“没有”、一会儿“不要”,说着说着,最后竟低低的呢喃:“臣遵旨。” 眼角还流出一滴泪来。 曹丕不知他梦到了什么,只好抱着人轻拍,低声哄道:“子建乖,兄长在这里,不怕。” 也许是听到了安抚,也许是药力发作,怀里的人渐渐没了声音,终于沉沉睡过去了。 “陛下,”章仁适时上前,他刚刚就进来了,一直站在门边等候,“该起驾去昭阳殿了。” 曹丕拢了拢盖在病人身上的锦被,不让一丝寒风入侵:“安乡侯病情还不稳定,朕不放心。你去回了吧。” “可是陛下……”章仁自知不应该对主子的决定有任何干涉,但他毕竟是曹丕的内侍,所以还是尽职尽责的提醒:“昭阳殿那边最近不太安宁,今天的晚膳是您主动提出来的。” 以示修好。 曹丕想起来了,前世的这个时候,甄氏埋怨他在后宫宠爱其他嫔妃,因而流露出一些怨毒之言,德行有失,最后他还因此赐死了甄氏。 如此说来,倒是现在的这个“自己”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了。 他和甄氏在忘川虽没有重修旧好,但也算不计前嫌,他思索了一下,吩咐宫人好好照看曹植,发生任何事马上去昭阳殿通知他,随后起身道:“走吧。” 早有宫人提前通传,所以曹丕到的时候,甄氏已经站在殿前等候多时,她没有穿代表皇后的繁重宫服,而是身着一袭素色衣裙,妆容也十分淡雅,倒是依稀有几分他们初见时的影子。只是在曹丕心里,再也撩不起半点波澜。 “陛下。”甄氏迎了上来,先施了一礼,随后软软的手就搭在曹丕的手上,柔声道:“多谢陛下……今日前来。” 曹丕在忘川时常能见到甄氏,所以见面倒也不觉得尴尬,只是她的手搭在自己手上,倒让他想起另一只手,没有这么柔软,凉凉的,因为经常握笔的缘故,还有一点点薄茧,指甲修得圆润饱满,被欺负得狠了,抓在背后也不会疼,只会划出几道浅浅的印子。 思及此,曹丕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让走在身侧的甄氏看呆了,因为她从未见过曹丕笑得如此温柔和……宠溺。 未称帝时的曹丕是隐忍的,与她相处时则是多了几分霸道;后来他做了帝王,她做了皇后,他们的相处变得相敬如宾。而今,他们之间又参杂进了许多其他人,陛下……陛下便不再与她有什么相处了。 她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或许她有怨言,但毕竟他们不是寻常百姓家,她的夫君是一国之君,她是一国之后,他们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存在,也是最漠然的相伴。 得到一些东西,自然也要失去一些。 可是现在,甄氏看着那抹笑,眼神充满冰冷:如此宠溺的笑容,是为了谁? 晚膳准备的都是曹丕喜欢的菜式。甄氏亲自服侍曹丕用餐,让他不自在起来:“皇后,你坐,布菜让下人来就好。” “就让臣妾侍奉陛下嘛。” 甄氏的声音带着些许小女孩般的撒娇。她虽比曹丕还要年长,但天生丽质,又保养得当,故而并不会显得太做作。只是曹丕现在心思完全不在此处,对甄氏三分清纯七分勾引的态度也只是随便应付两句作罢。 “哎呀陛下,您的衣服……?” 曹丕今日穿了件玄青色的袍子,深色的药汁溅在上面并不十分明显,所以刚刚在外面谁都没有发觉。现在室内烛火明亮,甄氏贴在曹丕身边,自然发现他的衣袍上满是干了的污渍。 “不妨事。” 曹丕放下筷子,他心里记挂着曹植,随便吃了几口便想走人,怎奈甄氏拉着他笑道:“陛下怎的还如同少年人一般?九五至尊岂能穿着如此拖沓?不如今夜就在臣妾这里宿下,让宫人取了衣物过来,明日……” 曹丕一口回绝:“朕还有事,今夜便不留宿了罢。” 甄氏眼中闪过一道阴冷,但很快恢复如常:“那至少也让臣妾服侍您更衣。” 曹丕见甄氏如此坚持,倒也不好再拒绝。甄氏今日十分得体,又没有口出怨言,他总不好一而再的拂了皇后的面子,只好耐着性子点了点头。 宫人去取衣物大约要半个时辰,曹丕计算着时间,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甄氏聊天,无非就是“初五晚宴的歌舞比年三十的还不如”、“宴席上的葡萄羹陛下觉得如何”之类的,甄氏见曹丕心思不在此处,说了几句便不再开口,曹丕乐得不用疲于应付,他哪知道“初五晚宴的葡萄羹”到底是什么味的! 宫人终于将衣服取来,甄氏服侍曹丕更衣,她一边为曹丕脱衣一边试图挽留:“陛下不妨在这儿沐浴后再走?” 曹丕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随口道:“改日吧。” 甄氏眼眸微阖,不再提及此事。 她将曹丕送至殿外,突然开口:“对了陛下,听说子建近日在宫中暂居。” 曹丕闻言停下脚步:“皇后消息倒是灵通。” “从母后那里听说的。”甄氏柔顺答道:“邺城一别,也有数年。不知臣妾可否去见一见他?” 曹丕倒是不知道甄氏跟曹植过去有什么往来,不过想到在忘川她对曹植有如长姐般照拂,又是位知书达礼的女子,便道:“子建现在病中,皇后过阵子去看他吧。” 两人在殿外分开,甄氏看着曹丕远去的背影,一阵冷风吹过,她的长发遮住了脸庞,没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陛下,”章仁悄然靠近曹丕低声道,“夜已经深了,该回去休息了。” 曹丕自昭阳殿回来,便一直坐在曹植的床前,曹植热度已经完全退去,他睡得很沉,只是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偶尔会轻轻皱起眉头。曹丕想在这里守着,但也发觉属实不合适,便再三交代宫人一定要将人照看好,又将被角重新掖了掖,这才离去。只是他并没有回寝殿,倒是来到太极殿,新年休沐十日才会结束,他打算趁着这两日将殿中的文书看完,了解一下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直到第一缕阳光从雕窗照射进来,曹丕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看了一夜,不过也算有收获,从各种资料上的批注来看,他跟原本在这里的曹丕处事风格还是十分相似的,虽然很多事与他前世有些许差别,倒也都在情理之中。 他边起身活动筋骨边在心里下了决定,先这样过下去,再找机会看如何能回去忘川。 章仁在殿外值了一夜,听见室内有声音,马上进殿请示:“陛下,早膳您是在这边用,还是回式乾殿?” “去含章殿吧。”子建这会儿估计也快醒了。 章仁跟在曹丕后面,心中疑惑越来越甚:自从主子昨日醒来,倒是一直惦记安乡侯。他从主子还是魏太子时便侍奉在侧,从未见过他与四公子这般亲近。后来更是在继任魏王的次月便将几位诸侯遣去就国。此番若不是安乡侯被监国谒者奏请治罪,怕是根本连回洛阳的机会都没有。毕竟在他的印象中,安乡侯也曾数次上书,主子根本不曾理会。 不过说到底,主子想宠幸谁与他又何干,他只是个内侍,需要做好的只有服侍好主子便是了。 曹丕到达含章殿时,曹植已经醒了。大概是双腿不利于行,他没起身,只是呆呆看着上方雕花床架发愣。听到一旁的宫人给陛下请安,他这才惊觉曹丕已经走到床榻前,慌忙挣扎着要起身,曹丕赶忙上前一把将人抱住:“不是说过你膝盖有伤,不要乱动?” “陛下。”曹植眼眸低垂,苍白的脸上不知为何泛着一丝红晕,“请您放开臣弟,这样不合礼数。” 曹丕端详了他一阵,突然福至心灵,他将嘴唇贴在曹植耳边低语几句,只见那人脸色更红,便知自己猜对了。 他将宫人通通遣了出去,把曹植抱到床边坐稳,又从床下拿出夜壶,怕人害羞,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摆到面前让他尽快使用。 曹丕并没有当回事,在他看来,不管是忘川还是现在,子建就是子建,他的身子自己哪处没见过?每次欢好后都是他抱着曹植去清理,所以他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也忘记自己现在是皇帝,伺候得心安理得。 曹植却是已经连耳尖都红到发烫了,他轻咬嘴唇,手紧紧攥着,不知为何曹丕要这样折辱自己,腹中虽然难受,但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放松方便,他羞愧难当的看着曹丕,眼中已是蓄满泪水。 “子建?” 曹丕见半天没有动静,又见曹植那副模样,终于反应过来曹植本是风光霁月的小公子,就算是忘川和他坦诚相见过的子建,在他人面前方便这种有辱斯文的事也做不出来。他心道自己粗心大意,赶忙将夜壶递到曹植手中,“兄长先出去,你慢慢来。” 说完逃也似的出了殿门。 曹植握着夜壶半晌,两行清泪终于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他被监国谒者诬告,从千里迢迢的封地来到这都城,受尽屈辱,现如今更是像个废人一样,连如厕都不能像寻常人那样,心里难以承受。 曹丕盘算着时间走进殿内,将角落里盛水的铜盆端来给曹植净手,出乎意料竟然没有遭到推辞拒绝,这才发现他脸色比之前还要惨白,眼中一片死寂之色。 他心中蓦地一痛,将人抱进怀里安抚:“对不起,是兄长疏忽了……” “陛下,”曹植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些许颤抖:“请陛下允许臣弟回封地。” 曹丕当然不会同意。莫不要说曹植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途中就会香消玉殒,就算没病,他也根本不打算放手。 他怎么能让他的子建再一次在那遥远的封地,独自忍受孤独与苦楚? 他轻轻抚着怀中人的发丝:“子建,兄长过几日会重新下发诏书, 你不必再去封地,就在此处安心养病,可好?” “呵……”怀中传来一声凄凉的笑:“多谢陛下垂怜。只是臣自知罪深责重,受恩无量,精魂飞散,忘躯……” “曹子建!” 请罪之词让曹丕听得难受,不由得大声打断,只是他很快感觉到怀里人微微发抖,低头细细端详,这才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表情惊慌恐惧。 曹植此刻在害怕,毕竟最初监国谒者可是联合有司治他死罪。他有如强弩之末挺了又挺,终究是坚持不住,曹丕刚刚不过是声音大了些,他竟恍惚间觉得又回到了朝堂之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一脸冷漠的看着他,对他的辩解置若罔闻。 下一次,下一次是不是就会是死罪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曹丕没想到曹植竟然会怕成这样。 就算他当年很绝情,也从未想过真的要曹植性命。只是子建一向恣意随性惯了,很多时候做事不考虑后果,不得不时时敲打。但是后来他也常常自责,自己对子建过于严苛了,所以便想方设法想要弥补。身在忘川的曹植虽然偶尔话中会流露出点点委屈,却从未真正表达对自己的不满。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原来在子建心里,早已刻下了如此深的烙印。 曹丕不知自己此时除了将人紧紧抱住,还能做些什么才能让他的幼弟再一次对他卸下心防,他一遍遍的在曹植耳边轻声哄道:“子建,兄长知道你受委屈了。相信兄长一次可好?” 曹丕的语气十分温柔,让曹植忽然回想起小时候那个每次生病都会守在床前陪伴他的那个哥哥,不知不觉,心居然慢慢平静下来。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正被曹丕抱在怀里。他已经三十岁,却还像个孩子一样被抱在怀里,难免有些羞涩,急着想挣脱出来。那个怀抱太过温暖,他怕自己过于留恋,最后只会让自己愈加变得伤痕累累。 曹丕却不依他,他感受到怀里人终于不再颤抖,心中十分欢喜,看着那红透的耳尖,便知道这小家伙在想些什么,不免想逗弄一番:“子建躲什么,是兄长抱的不舒服么?” 平静下来的曹植这才反应过来,曹丕并未自称“朕”,而是像过去那般一直在说“兄长”。 他抬头去看曹丕,明明还是这个人没错,昨天就是他将自己置于朝堂之上,绝情离去。可是现在,却又如此温柔的将自己抱进怀里,生怕吓到自己一般的轻声细语。眼中更是……充满仿佛爱意一般的情感。 怎么可能,他在心里苦笑,兄长怎么可能会对他有这种情感。毕竟一直以来,都是他一厢情愿罢了。而且,他自认为隐藏的非常好,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一辈子都……不会被发现。 曹丕看曹植眼尾还泛着红,想也知道是刚才哭过了,只觉得更加心疼,恨不得立刻将人扑倒好好疼爱一番,但他也知道绝不可能,如果做了只怕曹植会马上奔去封地永不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知道曹植爱慕他,却不知道这爱意是从何时开始的,但他觉得肯定不是现在,毕竟他可没有自信在刚虐完人之后还祈求得到对方的心,能不被讨厌已是谢天谢地了。 两人依偎在一起,却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没有再开口,直到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噜——”打断这一切。 曹植将头埋了下去。 他居然在这个时候饿的肚子叫了。 曹植感觉抱着他的那人用下巴蹭着他的发顶,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调笑:“子建可是饿了?” 他红着脸,不自在的又挣了挣,出乎意料的,这回曹丕放开了他。 曹丕扶着曹植靠在床头,将软垫抵在他的腰后,起身去传宫人将早膳端进来。曹植怔怔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感觉有些寒冷。 明明殿内炭火烧得这样旺,为何会感觉这么冷? 一定是……刚刚那个并不属于自己的怀抱太过温暖了。 他双手交叉抱于胸前,试图将刚刚消失的温暖寻找回来。只是不管他蜷缩得有多紧,依旧冷得发抖。 曹丕回来只见床榻上的被子拱成一团,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动,他大步走过去将被子掀开,果然看见曹植躲在里面微微颤抖。 “子建……?”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不过出去了半盏茶的功夫,曹植竟又变成了这样,但他没有丝毫不耐烦,轻轻将人扶起身:“怎么了?” 好冷…… 察觉到热源靠近,曹植摸索着靠过去,曹丕顺势将他揽进怀里,然后他就发现刚刚还在挣脱他的小家伙现在一个劲儿的往他怀里钻,紧紧抱着他不撒手。 曹丕还当他是投怀送抱,心情大好,嘴唇偷偷在青丝上点了点,也因此听到了怀中人的低声自语。 冷? 殿内炭火正在熊熊燃烧,穿着外袍的曹丕甚至已经有些许出汗,就算只穿里衣也绝对不会冷。他仔细端详曹植,这才发现他双眼失神,嘴里呢喃着冷,似乎一切都是无意识的举动。 两天内,太医第三次被叫到含章殿。 曹植身上不凉也不热,那便不是风寒复发。太医有心想进一步看诊,只是曹植黏曹丕黏得厉害,只要察觉到曹丕有放开他的举动,便会抖个不停,眼角也要溢出泪来。曹丕哪里舍得放手,只能一边抱得更紧轻声哄着,一边用眼神示意太医快些诊治。 “陛下,”这回站出来的是太医院资历最深的郑太医,昨日恰逢他休沐,所以没有一同前来。他道:“依臣所见,安乡侯怕是患了癔症。” “你说癔症?!” 曹丕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察觉到怀里的身子猛的一阵,赶忙轻拍几下,又低声道:“胡说!子建怎么会患癔症!” 他知道那些患了癔症的。疯疯癫癫、衣衫不整、时而歇斯底里、时而胡言乱语……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眼里再没有一丝神采。 他的小公子,怎么可能会变成那个样子。定是这个老东西岁数大了胡说八道! 曹丕不想再看见他:“郑太医,朕念你年迈,不与你计较。你走吧!” 他又去看其他太医:“怎么,太医院的人都死绝了吗?还不快点给安乡侯看诊?” 郑太医态度不卑不亢:“陛下,臣知道您在想什么。只是此病拖得越久越难治疗。安乡侯现在还到未病入膏肓——” “你有完没完!” 曹丕虽控制着音量,但语气已是盛怒了。房间里顿时黑压压的跪了一片,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生怕皇帝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己拉出去砍头。 郑太医也跪了下来,只是他依旧直视曹丕:“陛下,臣是大夫,治病救人乃职责所在。希望您明白,臣绝对没有羞辱安乡侯的意思。” 郑太医是什么样的人曹丕心里清楚得很,他这会儿也冷静下来,平复了下心绪,扬了扬手:“都起来吧。” 他又看向郑太医:“依你之见,子建的病……” “陛下不必过分担忧。”郑太医道:“癔症也分很多种,安乡侯应是受到什么刺激引发了癔症,是最轻的一种,其实很好治疗,只要喝几副药,好好休养,很快就会痊愈。” “如此就再好不过了。”曹丕听到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以后安乡侯的身体就由郑太医负责诊治吧。” “臣遵旨。”郑太医跪拜了曹丕,立刻回去开药,太医院的一众太医跟着告退,这两天接连被皇帝宣来看诊,每次都好像在刀尖上跳舞,太医果然是一项高危职业。 曹植的意识还不是很清醒,他乖顺的靠在曹丕怀里,全然是一副依赖的模样。如果他此时不是患病中,曹丕的心里只怕会乐开了花。只是现在,曹丕心里除了心疼再也找不出第二种情绪。 宫人很快将煎好的汤药端了进来,曹丕本就抱着人,现在倒也方便喂药,曹植对曹丕给他喂药完全没有抵触情绪,只是那张消瘦的脸苦巴巴的皱成一团,但他依然将送到嘴边的汤药一口一口的喝下,乖的让曹丕窝心。 好不容易喝完了药,曹丕赶忙捡了颗蜜饯塞到曹植嘴里,那张皱成包子的小脸总算舒展开来,还贴到他的胸膛蹭了蹭,只是双眼依旧没有什么神采。曹植本就长得俊美出尘,虽然现在消瘦了些,但丝毫不受影响,再加上他肌肤白皙,配上那双无神的眼睛,宛如一个精致的人偶。 曹丕看着看着,心里突然就生出了点阴暗的心思。如果子建能一直这么乖—— 不对! 他猛的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将那些龌龊之极的思想通通丢出脑外。曹子建应该是铜雀台上那个风光霁月的小公子,而不是现在这副丢了三魂七魄的样子。 “咕噜——” 曹植的肚子再次发出响声,他现在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只是抱住曹丕,又蹭了蹭,曹丕自然明白这是饿得狠了。毕竟折腾了两天,除了汤药半口东西也未下肚。他赶忙唤宫人将早膳端进来,喂着吃了碗炖得软烂的粥,又将香气扑鼻的小包子递到嘴边,曹植也一口一口乖乖吃了,末了,还用粉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曹丕顿时觉得自己下身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这委实不能怪他。他与子建毕竟在忘川已行敦伦之礼,又都是年轻气盛的身体,几乎夜夜都要相互渴求。虽然眼下并不合时宜,但心上人就这样乖巧的窝在怀里,还无意识做出如此勾人的动作,谁能忍得住呢。 他沉吟片刻,突然凑到曹植面前,在那张还带着点油星的小嘴上亲了一下。 曹植被吓了一跳,无神的眼睛盯着曹丕。半晌,忽然将自己发白的嘴唇凑了上去,嘴里还低低的念着:“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