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春腰 第1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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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予安见这假公主痴愣愣地看着花,眼里甚至还泛着泪花,倒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态,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撩起裙摆跪下:“微臣周予安,给……” “快起来。” 春愿忙奔过去,俯身,亲手扶起周予安:“咱们是旧相识,千万别这么行这么大的礼。” “是、是。”周予安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离得近,她身上的淡淡冷香簇簇朝他袭来,脸似乎和半年前又变了些,更美了。 周予安不确定这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记得她从前的尖酸刻薄和冷漠,他多年来红尘打滚,晓得有些女人能碰,而有些女人招惹不得。 周予安守着礼,忙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唐慎钰怒气冲冲地过来了,他推开阻挠他的侍卫总管,闷头要往花厅里闯,可当春愿冷眼横过来时,他又万般无奈地停住了脚步,没敢进去,双臂环抱住,黑着脸站在门口。 春愿完全无视唐慎钰,只和周予安说话:“我方才就注意到了,你的腿还没好透?” 周予安低头,手轻住左腿,苦笑道:“那蛇毒太厉害了,乡下那种地方又没好大夫,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候,算是废了。” 春愿隐在袖中的拳头不由得攥紧,谎话张口就来,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就是因为这肮脏的yin.虫失职,才害得小姐被杀,孤零零死在了腊月廿七的那个大雪天,害得她又变回了孤女。 想起了小姐,春愿又难过得掉了泪,她想杀了周予安,就现在。 发现女人忽然哭了,周予安更是诧异,忙问:“您怎么了?” 春愿侧过脸,用帕子拭去泪:“当初咱们在留芳县遇见的时候,你是那样的潇洒神气,怎么才一年就……”她晓得这杂种小子贪权,便送了他一张蘸满了蜜糖的饼:“我一直记得当初留芳县的恩情,你为我出了气,在罗海县时,又将我的衣食住行安排得妥妥当当。” 说到这儿,她特特斜眼朝唐慎钰瞅去,哽咽道:“当初,有人在我跟前说了你的坏话,我是个无知之人,耳根子软,就信了那人的鬼话,以为你不好。这一年来,我被他骗得好苦,现在才晓得谁待我好。放心吧,回头我定会求陛下,给你个体面的封赏。” 周予安不傻,听出来这女人在说瞎话,甚至隐隐感觉到股不安和杀意,他晓得这时候最该退下,可他还听见“封赏”二字,又犹豫了。 “这都是微臣该做的差事。”周予安急忙躬身,笑道:“请您上座。” 春愿坐下后,下巴朝跟前的椅子努了努,“你也坐嘛。” “微臣不敢。”周予安守着十二分的恭敬,他躬下身,略微扭头:“表哥在外头站着,要不……” 春愿直接打断这男人的话,用眼神示意邵俞给周予安搬张凳子来,她接过下人奉上的香茶,略喝了口,望着周予安,叹道:“说什么你都是我的恩人,老太太过世,我忙着宫里的事,没有过来给她老人家磕头进香,实在失了礼数。” 周予安刚坐下,立马弹起来,忙弯腰道:“您折煞微臣了。” 春愿叹了口气:“今儿过来,一则给老太太上个香,二则瞧瞧你,我今儿一早就叫府里的厨娘准备了桌好酒菜,特特带给你。” 周予安双手攥着茶盏,陪着笑:“您太抬举微臣了,臣如今守孝,已经很久没沾荤腥了。” “哎呦,我倒倏忽了。”春愿吐了下舌头,手背覆上发烫的脸。 周予安瞧见这女人如此娇憨妍丽,心跳快了几分,忙低下头,不慌不忙地喝了几口茶:“多谢殿下的厚爱,您既赏赐下了,臣不敢不受。容臣放肆,将您赏下的酒菜摆放至周家先祖的坟前,好让先祖们在地下看到皇家的恩德。” 春愿嗯了声,心里暗骂,看来这小子的防备心很重哪。 她扶了下发髻,双腿交叠,伸直了,轻轻摇晃着双脚,不动声色地露出两指来宽的一截子脚踝,叹道:“当初在留芳县时,你就屡屡向我打问神医,那时我就晓得你是个孝顺的。老太太离世,我瞧你都快瘦脱相了,眉宇间郁郁寡欢的,正巧,陛下将鸣芳苑赐给了我,那里有片林子,里头多奇珍异兽,我带你去冬猎散散心,可好?” 唐慎钰冷眼看了老半天,终于忍不住,高声喝道:“予安!你别忘了你还在孝期!” 周予安心里冷笑数声,怎么,你当我是傻子,不晓得这是陷阱?还是说,你看见心爱的女人向别的男人温柔献媚,妒忌了,着急了? 周予安抓住伤了的腿,艰难地跪下,脸上写满了为难,含着泪:“臣本不敢辞,只是如今臣在孝期,不敢做出杀生之举动,还请殿下千万理解。” 春愿冷眼看着这男人,不愧是富贵门里长大的人精,在京都和北镇抚司混了这么多年,有点东西。 “那本宫就不勉强了。”春愿放下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周予安,笑道:“天色不早了,本宫得赶紧回京了,小侯爷,你千万要保重哦。” 说罢这话,春愿带着邵俞扬长而去。 “臣恭送殿下。” 周予安俯身磕头。 等春愿走远后,他利落地起身,抓起那女人用过的瓷杯,狠狠摔在地上。 一个卑微的泥腿子贱婢,配他俯首称臣?配他母亲下跪? 周予安仰头,深呼吸了口气,等将来真相大白后,这贱人一定会被千刀万剐,唐慎钰那狗崽子也一定会被满门抄斩。 …… 春愿脚底生风似的走出平南庄子,果然,身后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唐慎钰朝她大喊: “你站住,我有话同你说!” 春愿停下脚步,转过身,冷漠地朝前望去。 唐慎钰此时似憋着火气,可眼里又含着过分的心疼,他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被公主府的侍卫总管和十来个侍卫阻拦住。 “放肆!”唐慎钰忍无可忍,喝道:“一个小小的八品侍卫,真当本官不敢揍你?” “唐大人谨慎!”侍卫总管冷冷道:“下官虽卑微,但也是领了皇命保护殿下,便是王爷皇子在这里,只要殿下不愿意,谁都不许靠近她。”侍卫总管抽出柳叶长刀,恶狠狠地瞪向唐慎钰:“大人若一定要接近殿下,那就踏着下官的尸首过去吧。” 唐慎钰也发了狠,提起下裳,塞进腰带里。 眼看着要发生恶战,春愿拿走邵俞的伞,不急不缓道:“好了,你们都退下罢,本宫便可怜可怜他,和他说几句罢。” 邵俞夹在两位主子中间,真是左右为难,见公主总算松口了,他忙不迭地挥着拂尘,带众侍卫远远退去。 此时天色将晚,四下里已经暗了下去,远处的庄子掌上了灯,在这野蛮飘落的大雪中,那点微光显得寥落而冷清。 春愿就这么端铮铮地站着,绣鞋被积雪包裹住,凉意一点点侵蚀着她的脚,这时,对面的那个男人疯了似的冲过来。 “阿愿。”唐慎钰低声唤,一把抓住女人的双臂,她瘦了,虽说看着前呼后拥、尊贵荣华,可在他眼里,就像腊月廿七晚上见到的那个小女孩般,孤苦无依。 唐慎钰心里难受得紧,他有一肚子的后悔,孩子没了,他还有一肚子的痛苦。他想倾诉、忏悔,可看见她丝毫不动弹,身子僵直得木头,眼里的恨意又像淬了毒的刀子,他一句都不敢说了。 唐慎钰更心疼了,他抓紧她,就像抓住要飞走的风筝,柔声问:“你还好呢?” “你说呢。” 春愿面无表情地挣脱开他,往后退了两步。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雪就这样黯然飘下,落在两人之间,仿佛筑起一堵冰冷的墙。 春愿心里的恨意依旧未消,转身便走。 “站住!”唐慎钰抓住她的胳膊,稍微一拽,就把她拉到身前,他警惕地环顾了圈四周,强将她拉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压低了声音问:“你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对周予安示好?你要报复么?” “对呀,这还用问么。” 春愿直接承认,笑吟吟地望着男人:“你知道,我是个很记仇的人。”她甩开唐慎钰的手,绕着 男人转了圈,上下打量着他:“怎么,你又要护那个畜生?要阻止我?” 唐慎钰深呼吸了口气:“你不要这么做。” “哦。”春愿歪着头,盯着他那张冷峻的脸,噗嗤一笑:“那我偏要做呢?” 唐慎钰闷声吼:“你当我不晓得你想干什么?为了周予安这种人,你何必把自己搭进去?” 春愿鄙夷一笑,讥讽道:“少跟我装深情,你受了他家大恩,要保他,我不是,我跟他有仇。我告诉你,一刀杀了他,便宜了他,我要叫他以为自己飞起来了,要发达了,然后把他拽下来,让他身败名裂,以一种非常痛苦凄惨的方式死去。” 唐慎钰咬紧牙关,盯着女人不言语。 “怎么,你舍不得?还是怕你姨妈伤心?”春愿走近他,得意洋洋地笑:“那你就杀了我。” 唐慎钰眼睛红了:“你知道我不会!” 春愿抬手,吻了下食指,然后贴在男人的侧脸,眨了眨眼:“你要是不杀我,就好好地站在一边看我折磨他、弄死他。” 说罢这话,春愿拾起地上的伞,哼着轻快的江南小调,朝身后的男人挥了挥手,向马车走去。 唐慎钰望着她,看她上了马车,渐渐消失在雪中。 天越来越黑,他就这么站在原地,雪轻飘飘地落在头上身上,就像千钧巨石般沉。 唐慎钰像下定了决心般,搓了把脸,朝平南庄子奔去,一路冲到了主院的花厅,果然瞧见姨妈正在和周予安说话。 “表哥!”周予安看见唐慎钰忽然闯进来,满身的雪,脸色阴沉得吓人,吃了一惊,忙笑道:“方才我还和母亲说起你呢……” “你出去。”唐慎钰打开门,侧身让出条道,冷冷道:“我和你娘说几句话。” 周予安颇有些诧异,但还是放下茶盏,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唐慎钰目视表弟走远了,这才将门关起来。 “我还当你和公主一块离开了。”云夫人从桌上翻起个茶杯,倒了杯guntang的茶,自顾自叹道:“哎,侯府和公主素来没有交情,她今天怎么忽然来庄子了?钰儿,头先我问过你好多次,你总不说到底和殿下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婚事,怎么忽然取消了。你是个谨慎自持的人,不管外头传什么风言风语,姨妈还是相信你的为人的,你和褚姑娘肯定没发生什么……” 云夫人见外甥似乎不大对劲儿,担忧地问:“钰儿,你不舒服么?” 唐慎钰如同喝醉般,身子略有些晃动,噗通跪在地上。 云夫人哎呦了声,忙过去往起搀扶唐慎钰,谁知这小子就像扎根在地上,崴然不动。 “孩子,你怎么了呀?快起来。”云夫人用帕子,擦拭着外甥头上和身上的积雪。 唐慎钰握住拳,“姨妈,我和褚流绪之间干干净净的。是予安,予安和褚流绪之间有私情。” 云夫人顿时愣住,攥紧帕子。 唐慎钰不敢看姨妈:“予安五月去姚州赴任的路上,忽然借口回京取姨丈的遗物,其实他去了风烟渡,乘船上扬州找褚流绪。” “你别说了。”云夫人脸色发白,身子发抖,呼吸也急促起来。 唐慎钰磕了个头,继续说:“他们之间,应当发生过关系。褚流绪再次回长安,不是因为我,因为予安。六月初五前后,周予安私下是非观找过褚流绪。” 云夫人泪如雨下,其实六月的时候,安儿主动提出和她去平南庄子守孝。在到庄子的当晚,一个巡夜的庄头来报,说看见小侯爷暗中策马去是非观了,她当即就晓得,予安可能找那个小贱人去了。 孤男寡女深更半夜会见,能有什么好事。 及至后头,出了褚流绪自杀那档子事,她急忙赶去是非观,她晓得那小贱人醒着,于是故意和唐夫人在门口说话,说起予安将来要娶舅舅家庶女的事,还说起当年褚仲元害得予安染上恶习。 更表明态度,她绝不可能接受这种女孩进门。 果然,自那以后,褚流绪忽然失踪了。 前段时间传出来钰儿和褚流绪之间不干不净,公主一怒之下,当即取消这门婚事。 如果钰儿和那女子真发生了什么,那估计,也是予安和褚流绪算计的。 她也心疼钰儿,可到底予安才是她亲生儿子,有些话、有些事,她只能装聋作哑。 云夫人抹去泪,摇头道:“我、我不相信你弟弟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确实做了。”唐慎钰又磕了个头:“他五月失踪在半路上,不仅去了扬州,甚至还在通县的百花楼嫖了几天妓,后头他应当得知老太太因他的失踪去世,害怕之下,伪造出被蛇咬了……” “别说了!我儿子绝不会做这样的事!”云夫人连连后退,无力地跌坐在扶手椅上,胳膊撑在花几上,手覆上脸,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其实,她早就发现安儿暗中往腿伤上抹毒粉,似乎在遮掩一个真相。 她隐约察觉出什么,但她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