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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骨头里的寒冷

    

38.骨头里的寒冷



    出航那天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风和日丽,清朗得像是水彩画一样。马达的声音很大,破浪使船身一震一震,赵泠昕紧紧攥著手里的盒子,深怕一不小心抛了出去。

    「快到了。」

    船夫的声音夹杂在轰隆机械声中,赵泠昕没说话,脸上的血色又褪了一点。远远凝望著蓝色大海,海天一色,多么平静,可惜这都是她暗流汹涌的人生中,短暂的插曲。

    这难得的平稳,甚至是亲人去世带来的。

    不知何时,船只停驶了。赵情站在她身边,手里拿著一束鲜花。她低头瞧见浅蓝的安息盒,捧著它的双手像是被热铁烙烫一样疼痛难耐。

    她听见meimei亲声念诵祷文,然后打开了盒盖,在泪水冲出眼眶的那一刻将骨灰洒出。

    粉末在眼前展开,刹那间漫漶。她口乾舌燥,有话堵在舌尖,她咬破了舌尖,铁锈味充满整个口腔。刺麻的痛觉来自生理,能够忽视,也能被治愈。而心上空落落仿佛灵魂被偷窃的感觉,则是恒久的,她摸遍全身,找不著伤处,就只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盒子很快见底,一切归于海洋,只有那载浮载沉的花朵见证了一个人的消亡。

    眨眨眼,赵泠昕跪坐在房间里,她抬头,酸涩的眼看见凌乱的房间,四处都是翻倒的药罐和被扯破的药袋。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裤子湿湿黏黏,正散发著浓烈的恶心气味。赵泠昕垂眼,地上是一滩没什么食物残渣的呕吐物,一些酸液混合数十颗稍稍融化的药丸。

    领子上也沾到了,她抹了抹残液,不知怎地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旋即抓住了椅脚,猛烈地呕吐起来。

    「呕……唔,呃呕……」

    她的胃部发出抗议的声音,咕噜噜地急著要她补充养分,然而她的嘴巴也不依不饶地大张著吐出唾液和胃酸。

    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她拖著一身的混沌去接,刚要开口就被电铃打扰。

    赵泠昕拧起眉头,不顾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咆哮,兀自说了句:「我等等回拨。」就挂了电话。

    电铃还在疯狂响起,她甩掉手上的脏污,随手抽了几张卫生纸拭去嘴角的唾沫,快步上前应门。

    那可能是方静,她得想想怎么解释自己怎么会在她不在的这段期间把家弄得一团乱。也可能是任苒,她得让她别露出那种尴尬的表情,但反正她最后也会找借口离开。最糟的莫过于孟云行。

    她压根不会管赵泠昕身后那仿佛被炸弹轰炸的房间,只会从头到脚扫视她,然后让她自己跟上她的脚步。

    拉开大门,清香先一步告诉她今天运气极差,她因为强光而闭上的双眼慢半拍意识到面前的女人,正是她最不想见到的那位时,早就来不及关门做垂死挣扎了。

    可惜她今天终于有了想要把一切都毁掉的决心。

    两个黑衣女子扣住她的肩膀,压迫她下楼进车,全程没有人阻止,好像孟云行所在的地方就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迷迷糊糊地上车,她不知是该佩服孟云行并没有因为她的满身呕吐物而坐得比往常还远,还是为她脸上淡淡的笑意感到大事不妙。

    「泠昕,妳有没有想过,重生的感觉?」

    孟云行抽了几张湿纸巾,伸手替她细细擦拭脸上的泪痕跟一团乱的口水鼻涕。要不是她动了动自己的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被铐住了,赵泠昕真想自己来处理。

    孟云行说完一句就盯著她看,格外认真,好像真的在乎赵泠昕回答什么。

    赵泠昕大脑胀痛都还是能清楚此刻自己的处境,她倔了几十秒,在孟云行那越来越令人发怵的目光中战战兢兢开口:「没有。」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去观察孟云行的反应,她一副了然的模样,从包包中拿出手机,亮到赵泠昕的眼前,说道:「那么我会让妳体验到的。」

    赵泠昕咽了口水,手机萤幕贴得太近了,她要努力聚焦才能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孟云行全程注视她的表情变化,在她露出惊恐而绝望的面容时收回手机摇了摇,「看完了?」

    赵泠昕眼睛睁著,乾到疼痛,可她害怕,害怕闭上眼睛后再睁眼,发现一切不是梦。

    「为、为什么?」

    「怎么办,妳被毁了。」

    她的口气慢悠悠,包裹假惺惺的怜悯。孟云行手背抚著赵泠昕苍白的侧脸,著迷地看著她龟裂的、颤抖的唇瓣。

    「全世界都知道妳纵火、假死、吸毒——妳猜,如果他们知道妳还杀了人,那会怎样?」孟云行猛然捏住她的脸,把她按在车窗上,「看,警察来了。」

    几辆警车停在距离孟云行车一条路的位置,他们纷纷走下来,面色严肃地疾步上楼。

    「妳自己选吧。」孟云行放开了她,优雅地坐回椅上,手撑著下巴,墨发掉了几绺掩住她如深渊的瞳孔。

    「生或是死,端看妳的抉择。」

    赵泠昕深深吸进车内稀薄的氧气,明明只差一个座位,赵泠昕如身在海底,她被捆绑著丢入大海,不断不断陷落。

    咸咸的海水侵入她的喉咙,她被呛得猛吸空气,却只是徒劳,反而还令她更加窒息,吐出的泡泡急速远离她,最后沉入全然的黑暗。

    孟云行是一双大手,随时可以把她压入更加万劫不复的境地,也可以随手把她捧起,让她离水入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蚍蜉也渴望活下去,她还是太过懦弱,才会每次都在荒芜的死亡之前退缩。

    「妳知不知道,妳真的很贱。」

    她软弱地一下一下蹭著孟云行的腿,身体一僵,愣愣地抬头,才想起孟云行不会说这种话。因为她爱抚她发顶的动作,赞赏的口语,弯弯的笑眼,无不在告诉她这件事。

    赵泠昕,妳真的很贱。

    车子启动了,和警车背道而驰,赵泠昕靠在孟云行的身边,往已经被黑夜吞噬的那方而去。

    赵泠昕醒来时,被孟云行那双在夜色中熠熠生辉的双眸吓了一跳。

    孟云行捏了捏她的脸,温声道:「醒了?」

    赵泠昕不习惯,乾乾地点了点头,她困惑地看了看四周,居然还在车上?

    「别让人家等太久了,我们下车。」

    孟云行领著赵泠昕下车,这是一个地下停车场,车辆寥寥无几,顶上的灯环绕一群蚊虫飞舞,室内的空气凝滞阴凉,平添诡谲气氛。

    赵泠昕抿抿唇,不敢多问,不安地捏著衣角跟著走。

    一个转弯,她闻到了熟悉的烟臭味。

    总是这样,坏事来到前,气味会先剧透一切。

    那红色的烈焰扎眼,任苒的红发是暗色空间里最惹眼的一处,她指间夹著燃烧的烟,慵懒地抬眼与赵泠昕碰撞。

    啪搭,纸烟落地,烧白的灰散在鞋尖前。赵泠昕没来由地想到她们的关系其实就如香烟般脆弱。

    一旦开始烧起,尼古丁是那么惑人上瘾。刺鼻难闻的气味是无声的警铃,叫嚣著要她停止沉迷。时间从指缝间溜走,俄而,她还来不及捻熄烟头,就先一步被弃之如敝屣。

    任苒瞅见赵泠昕也愣了,少许的心虚被扭曲成恼怒,她质问孟云行:「妳什么意思?」

    一个黑衣人踏出一步,被孟云行挥手叫退,她手臂与赵泠昕隐隐发抖的肩膀相擦,她们并肩站在一块,「我不太懂妳有什么好生气的。妳达成了我的要求,我只是来给予妳应有的报酬。」

    「那她——」

    「我想,我带什么人来应该不用和妳交代。」

    任苒哑口无言,有人走来交付给她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她木然地打开确认金额,转头直视孟云行,问道:「妳确定我不会被牵连?他们难道不会去查是谁把这些消息爆出来的?」

    「当然。」孟云行瞇著眼睛微笑。

    任苒吁了一口气,把纸袋塞入背包,最后她局促地看了一眼赵泠昕,迅速转身意图离开时被孟云行叫住了。

    「妳还要干嘛?」任苒急了,说话没好气,她刻意避开赵泠昕死死的眼神,恨不得立刻就走。

    孟云行倒是没有在意她的口气,眉头都没皱一点,还很诚恳地说:「送妳一个礼物,祝妳一路顺风。」

    黑与红色构成的拉风重机被推出来,赵泠昕没有错过她惊讶中迸发喜悦的双眼。

    看吧,那点愧疚立刻就消失无踪,她的唇角难以控制地勾起,脸上肌rou激动得甚至在颤动。那是失而复得的狂喜,rou体本能的反应,无处可藏。

    孟云行细细地赏玩了赵泠昕撇开脸的动作,以及她往后一步躲在自己身边的行为,然后十分满意地回身说:「走吧,我们回家。」

    墨蓝色的夜幕完全覆盖大地,如似沉在海底的城市里灯光璀璨。车辆途径一户又一户人家,街边有小孩在玩耍,也有自由的年轻人结伴同行。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户灯火。

    赵泠昕把自己缩在角落,要不是害怕鞋底弄脏昂贵的皮椅,她真想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以抑制这从骨头里渗发的寒冷。

    她的指尖触踫在玻璃上,渴望外头鹅黄的暖灯可以照亮自己阴暗潮湿的身体与内脏。可从玻璃中的倒影中,映照的却是孟云行的饶有趣味的眼眸。

    「冷吗?」

    赵泠昕不知怎么回答,冷,但不是眼下孟云行将冷气温度调高就可以解决的冷。

    孟云行收回手,说道:「过来,躺在我腿上。」

    她照做了,身体僵硬,头枕在孟云行矜贵的腿上,她一点也不敢向上看,鼻尖被下垂的发丝搔得很痒也不敢说。

    「妳知道吗,我其实真的很喜欢妳。」

    她手指轻轻按摩正赵泠昕的太阳xue,有一下没一下,好像在调情。

    「对我来说,喜欢就是占有,彻底的占有,我想要妳变成我需要的样子,也享受让妳慢慢臣服的过程。」

    赵泠昕浑身战栗,孟云行揉按的指尖如刀刃深入自己的大脑,她把那些可怖的话语硬塞到她的脑海里,还用著那种温柔的,甚至怀有一点剖白自己口吻。

    「如果妳恐惧我,请去想,我什么都有了,不会轻易抛弃妳。」

    赵泠昕蓦地紧掐自己的衣摆。

    「我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让妳认清楚,谁是会一直站在妳身边的人。」她说,「若是手段过激,或曾伤了妳,我可以向妳道歉。」

    赵泠昕咬破嘴唇,尝到血腥味,逼著自己开口说道:「道歉有什么用?妳根本都是为了自己,妳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意愿待在妳身边。」

    「可是,我给了选择,而妳每次都——选择了我。」

    她把赵泠昕翻正,而后垂头注视著她。孟云行扯开赵泠昕的衣领,抚摩她锁骨上的英文字,「妳并非没有余地,而妳每次都坚定地选择了我。」

    「是妳允许我对妳做出这一切的。」她牵起赵泠昕的手,在腕上啄吻。

    赵泠昕有些崩溃,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事情每次都来到一个抉择处时,她好像不愿意破罐子破摔与孟云行彻底撕破脸。她下意识地在孟云行给她的道路里走,也自然而然把自己绕进无处可逃的迷宫。

    事态本就糟糕,她却没有决心要逃跑,到头来,是她自己在逼自己走上这条绝路。

    「我能够给妳最后一次的选择。」

    「什、什么?」

    「三个月后,我会告诉妳。现在,请好好待在我身边休息,妳的身体和心理状态已经糟糕透顶,我不希望对妳最重要的人生抉择在这时候发生。」

    孟云行抹掉赵泠昕莫名又泛滥的眼泪,轻柔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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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宝你是一个软硬兼施的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