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零落栖迟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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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少女从伴侣炙热guntang的怀抱中醒来。 颜西柳浑身都在发抖,漆黑的头发凌乱地贴在发红的面部,嘴唇干涩微裂,呼吸轻而急促。 她用额头贴了贴他的,被温度吓了一跳。翻身坐起,才发现天早已亮了,时间已来到第二日正午。 颜西柳在发烧。昨夜对身体不算很好的他来说太折腾了。祝栖迟端来热水和退烧药,伸手轻轻贴向他的脸:“颜先生?醒一醒。” 男人从喉咙里挤出一丝近乎呜咽的回应,裹着被子动了动,才慢慢睁开发肿的双眼。漆黑的瞳孔没什么焦距,他本能地试图撑起身体,下一秒又跌回枕头。 移动牵扯到本就发痛发软的肌rou,逼得他发出艰难隐忍的喘息声。 祝栖迟伸手撩开他额前乱发,用干毛巾将颈侧和胸口的冷汗擦去,棉质睡衣摸着很湿润:“能起来吗?吃个药换件衣服。” “唔……”颜西柳勉强把水和药吞下去,摇摇晃晃地换了身干爽的衣服。祝栖迟也没要求太多,补充完水分后就扶着他重新躺回大床。 “是不是后面发炎了?”她自言自语地喃喃。 颜西柳陷在一种半边灼热半边冰冷的昏睡中,在似明似暗的意识边缘游荡。渐渐地,物理性的难受变弱了,力气重新回到身上,他沉浸在一种奇妙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感觉中,缓缓睁开双眼。 这是一个很清爽的晴天。 太阳很大,光线像箭一样从云层中直射下来,风吹动砂石,将荒野的气息卷进鼻尖。 颜西柳站在一条长长的河畔旁边,波光粼粼的河面像棱镜一样晶莹闪烁。沉浸在这样陌生的景致中,颜西柳一瞬间颇为失神,机械地向前走了几步,一时想不起自己是谁、又置身何处。 一阵酷似狮吼与报丧女妖尖叫的动静在右前方炸响。颜西柳打了个冷战,从走变跑,双脚踏过土黄色的砂石和脏兮兮的矮小植物,朝前面的声音来源跑去。 这里的地貌有点像西北一带,赤沙山像天空的红黄色裙摆,河谷开阔,悬崖雄奇,峭壁错落有致地向远方绵延。 河谷前方有一道身影顺着浅溪跑着,随着颜西柳渐渐靠近,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是个瘦骨嶙峋的矮小女人,乱糟糟的长发像是卷曲的装饰物,沾着泥灰血迹。她的左臂怪异地向后折,左脚也拖在地面,胸口和腹部有伤口,血糊糊的,脸也血rou模糊,露出抓伤似的溃烂创口。 她身后跟着一大群只能被叫作“丧尸”的生物,但从远处看,很难将二者清晰分辨。 女人看了他一眼,突然回身,朝身后挥了挥手,近百只丧尸就嚎叫着、被从上而下压下的看不见的平板压成一大滩形状恐怖的烂泥。 “活见鬼了。”女人拖着脚走向他。“还真是个人类。” 颜西柳像死了一样站在原地。白光和恐怖的声音冲击着他的大脑和鼓膜。他向前走,迎接对方疑惑的视线,手臂因用力过猛颤抖起来。 他的声音也在发抖:“七七?” 对方散漫不定的眼神变了,熟悉的杏眼深处透出一种残忍无情的凶光:“你说什么?” “你是谁?” 下一秒,他就被卡着喉咙按倒在地。女人脸上还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血落在他身上,他就像被烫着了一样闭紧双眼。 再睁开,他面对的仍然是她。 是祝栖迟。 她半跪在他上头,有点居高临下,愤怒变成惊讶和纯然的疑惑:“我的异能……” 话落,她有朝远处挥了一下手,半截丧尸的身体就爆成碎片。 “我的异能对你无效?” 颜西柳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可能又进入了之前的那个“梦境”。与此不同的是,这回祝栖迟还活着。 ……这样也能被称为“活着”吗? 呆在原地毫无意义,他能做的就是压制心中的震惊与悲伤,把这些情绪隐藏好。 颜西柳咬紧牙关,强打起精神说:“我没有异能……我……是来找你的。” 她松开手,伸出五指,往自己眼前挥了挥:“喂,你不是我的幻觉吧?” “幻觉?不是。”颜西柳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低声回答。 “你刚才叫我什么?”祝栖迟问。 “……七七。” “知道七七这个称呼的只有我的血脉亲人。”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而那些人都死了。” 颜西柳说不出话来,心脏跳得很厉害。 “喂,你是人是鬼啊。”女人把脸凑得很近,近到血腥味清晰可闻。 她打量着、品评着他脸上的震惊:“还是从地狱来的勾魂使者?我要死了?” “不。”颜西柳艰难开口。“我是你的……伴侣。” “是吗。”祝栖迟露出一个不知是讽刺还是奇怪的笑,俯下身,沾着血和砂砾的手指捏住颜西柳的下巴。 她的拇指顺着下颌骨坚硬流畅的线条缓而重的摩挲,手臂抵在他的喉管处,重重咬上他薄而红润的嘴唇。 她压着他,吮吸着,兴味盎然地眯起眼。这个干净、整洁,一看就与末世格格不入的陌生人正强作镇静,好让自己不再战栗,但泛红的眼角和攥紧的双拳都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对方在说谎。 “伴侣。”祝栖迟松开他,若有所思。“没有腺体,但有信息素的味道。你是Alpha。我的伴侣怎么会是个Alpha?” 她舔了舔嘴唇,杀气未散的视线从头到脚刮过颜西柳的身体:“年龄还这么大。” “祝栖迟!” 他气得脸红,狠狠剜她一眼,心里没那么不安定了:“你一天三次上我的时候可没嫌弃年龄。” “一天三次?”女人扮了个怪相。“一般来说是一次一天才对。” “好吧,我的伴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颜西柳坐起身,斟酌片刻:“我来找你。” 他的手虚虚抚向她的脸,努力克制声音的颤抖:“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你不想活了?” 兴奋和好奇的神色消失,讥笑又浮现在女人脸上。“我不想活?没人比我更需要活下去。” 颜西柳看着她垂在身侧的左手,和满不在乎别在身后的脚:“需要,而不是想。祝栖迟,你……不愿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肯说。” 祝栖迟望着他的眼睛。 男人的眼睛很漂亮,眼皮深秀,睫毛长而纤细,眼圈发红地看着她时,这双桃花眼就流露出一种悲哀的温柔的神情。 “你想知道?”祝栖迟说。“那你听好了。” “末世刚开始那会儿,我把我哥哥当做果腹的食粮吃了。” “他死前,还在不断嘱托我,要好好活下去。” “我最好的朋友,我最信任的队友,她们临死前,也要我活下去。” 颜西柳心头渐沉,胸口越来越喘不上气,但他就那么默默无声地等待着。 ****** 末日降临前,祝栖迟只是个普通而快乐的女孩,脑子不坏,成绩常年处于全校前三,学习从来不需要父母cao心。 唯一不同的是,她有点讨厌她的亲生哥哥祝游归。 为什么讨厌?因为祝游归是个天才,并且毫不自大,性格没有一人说得出不好。大学毕业,他已经是尖端生命科学研究所冉冉升起的新星,而祝栖迟还在为高中的琐碎问题而烦恼。 在天才耀眼闪光的覆盖下,哪怕她做出什么成绩,也不会有人真的放在心上。 但祝栖迟从来没嫉妒过祝游归。天才到一定程度,作为竞争者的心态就会消失,她只是把这一点讨厌藏在心里,和父母过平凡人的日子。 直到一天……末日降临了。 祝栖迟以为自己会早早死掉,但这一点她错了。祝游归从首都赶了回来,在变异的父母手下救出饿了整整五天的meimei。 几个月过去后,世界颠覆了。无数种异变的丧尸、动物、植物,还有外太空降临的“害虫”,消灭了地球上近百分之八十的人类。 为数不多的人聚在一起,在世界各地建立起守护文明最后火种的基地防线。 就在赶往一个大型基地“天命”的路上,兄妹二人遭遇了目前为止最大的一波丧尸潮。 她与祝游归躲在一个废弃的车库,等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所有的食物吃尽,丧尸也没有退走。 冬日苦寒,没有太阳,没有食物,水也用尽。祝栖迟早就被饿怕了,整日除了睡觉就是哭泣。饿得虚弱无比时,她就昏昏欲睡地和哥哥相偎取暖,泪水化成冰晶,凝在对方的衣襟上。 然后,就像祝游归一惯会做的那样,他要让meimei——唯一的家人活下去。 趁祝栖迟睡着时,祝游归离开了车库。 他面色惨白地回来,浑身是血,但带来了焦糊的烤rou。 祝栖迟迷迷糊糊地咽了下去,又陷入沉睡。 一次,两次,三次,她没注意到青年越来越单薄的身形,和灰败的濒死之相。 直到对方再也不动、不说话,不能将meimei抱在怀里,祝栖迟才发现自己这些天用来维持生命的,到底是从哪找来的rou。 第二天她觉醒了念动力异能,独自到达天命基地,认识了基地的领袖——“老师”。 “老师”接待了她,检查了她的异能——祝栖迟是半成长系异能者,使用的时候意志越坚强、能忍受的痛苦越多,念动力的效果就越强。 “祝游归是你的哥哥?真想见他一面呀。” 娃娃脸女人慷慨地教授她必要的技巧,只是有时会笑眯眯地叹气。 后来,等祝栖迟见到了基地里研究丧尸病毒的首席科学家,才明白“老师”为什么感到遗憾。 祝游归因虚弱和饥饿而死。他的伤口并没有感染,也没有失血过多。 在车库的十来天里,他获得了极端罕见的、治愈与脑域进化双系异能,只是来不及成长,就已死在了末世之初。 他主研生物细胞学,是基地科学家团队为首的教授的得意弟子。如果他还活着,凭借天才的头脑,以及特殊的异能,一定能够大幅推进对病毒的破解研究。 研究延长,意味着无数人的牺牲,其中包括祝栖迟的至交好友,还有她在基地里不打不相识的同伴们。 自那天起,祝栖迟就彻底疯了。她什么都不再恐惧。不再怕饿、怕苦、怕冷、怕痛,念动力以无人能及的速度升到高级。 忍受痛苦就能不断突破瓶颈,祝栖迟一步一步爬到天命基地的高层,又成为连襟基地“新阳”的领导。但活着的每一天,对她来说,只是在徒劳地弥补祝游归早逝而造成的损失。 直到死在消灭大型丧尸潮的行动里。 ——“所以你放心,无论怎么样,我都会活着。” 女人唇角牵起,干涸的血凝结于眼角和面颊,将这个笑染出凄迷的深红。 “你明白吗?没有比这更有力的诅咒了。” 泛着金光的河水拍上石岸,掀起水花,退回河中。远方的太阳还是那么耀眼,坐在祝栖迟对面的人已经消失了身影。 她坐在地上,慢吞吞地掰正脚腕,又用掌根敲了敲太阳xue:“……这幻觉越来越逼真了。” 不过,她依然记得他嘴唇的味道,那种清冽辛甜的雪松芳香,她也记得他温暖急促的呼吸,还有深邃双眼里使人心动迷惘的泪影。有的时候,她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