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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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雾散去之后,男人溃烂的伤口就像被熊熊烈火灼烧过一般,变成了恐怖的焦黑色。光愈术的效果适得其反,艾拉只能先用烧红的小刀剐去腐rou,再将信徒们采集来的银叶草磨成细粉,和炉灰混合在一起,敷盖在他伤痕累累的脊背上。 整个过程中,男人都咬紧了牙,一声不吭,却在艾拉帮他处理左眼的血污时突然挣扎起来,神情带着抗拒与躲闪。 “没事的,没事的……马上就好了。”艾拉于心不忍地固定住他的脸,用浸过盐水的棉布擦拭斑驳的伤处。这种原始而带有疼痛感的处理方式,好像又回到了自己还没有魔力的时候。 男人剧烈地呼吸着,眼皮因受到刺痛而猛然睁开,坏死的瞳孔显露出无神的灰白色,如同一尾枯竭在岸上的鱼。锐器同样在他的左脸留下一道骇人的长疤,甚至能分辨出施暴者当初的动作轨迹。 光是看着,艾拉的心脏就怦怦直跳。她匆忙甩去那可怕的猜想,小心地用棉布抹净他脸上最后一丝污痕,抹上厚厚的草药,仔细包扎起来。 缠上绷带的男人低低地咳嗽了几声,扭过头去,似乎不能习惯这般悉心的照料。 看到他那副拘束的样子,艾拉尽力露出笑来:“我叫艾拉,虽然大家都用圣女大人来称呼我,但我不过是个会点医术的药剂师罢了。” 周围的村民,尤其是那些淳朴的信徒们,总是以一种崇拜神明的态度对待她,连说话方式都恭恭敬敬,生怕有丝毫怠慢,对此艾拉感觉十分不自在。 男人缓缓挪动嘴唇,像是在描摹她的名字,独眼中透着一丝困惑和凝思。他杂乱的长发垂在脸侧,投下一片昏暗的阴影。 “先生,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艾拉将剩下的草药和绷带收好,有些迟疑地问道,“法娅说,她在野地上发现了你,你是从海岸边逃难来的吗?” 听到问题的瞬间,男人仿佛被时间锁定,只有他的眼睑微微颤动,完好的那只眼睛透过窗棂,远远望向天际。 此时,一群黑鸟正掠过低矮的天空,翅膀扑棱着划破沉寂,似一抹阴郁的流云追着骤起的风暴逐渐消失。 半晌之后,男人终于回过神来。他指了指自己,摇了摇头,然后握住艾拉的手腕,在她掌心写下一个单词。 “渡鸦……?”艾拉微微一怔,不解地看着他,“这是你的名字?” 见男人轻轻点头,她心中更为错愕。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在格利泽有没有相识的人?” 面对这些问题,渡鸦只是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看,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艾拉顿时深感疑惑。 难道他失去了声音和记忆?还是因为不愿回忆起曾经的遭遇? 无论如何,这个人一定经历过某种残忍的对待,才会留下那么多狰狞恐怖的伤痕。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选择这样一个凄凉的名字吧。 一声惊雷落下,空中犹如裂开了一道沟壑,冰粒砸击在窗户上发出刺耳的响声。自称渡鸦的男人看起来分外疲惫,艾拉决定暂且让他好好休养,不去深究那股邪异的黑暗力量。 她一走出来,法娅便急切地询问起男人的伤情。这个率性的捕鱼女算是为数不多直言不讳的信徒了,得知一切处理妥当后,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不过,他究竟是什么人呢……”艾拉疑惑地喃喃自语。如此阴鸷的施虐痕迹,她从未在别的病人身上看到过。 “圣女大人,您别听昆丁之前的胡说八道,这位渡鸦小哥显然是个老道的渔民!”法娅拍着胸脯保证,“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身上的日晒,手上的茧子,还有那肌rou,掌舵肯定是一把好手!” 见艾拉豁然开悟,法娅乐呵呵地笑起来,接着又问起那黑烟的事。 “我也不能确定那是什么。”艾拉垂着眼,精神屏蔽早已解除,但奥伦老师大概是气极了她,到现在也没有出现,“渡鸦先生好像没有相关的记忆,这种情况……要不我还是去问问克莱文先生吧,他应该会有点头绪。” “您是说您的那位魔法师助手吗?”法娅看了看四周,“说起来,今天还没见到过他呢。” “克莱文先生不是我的助手,他……”艾拉顿在了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两人之间的关系,“他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大魔法师,对我关怀备至,帮了我许多的忙,偶尔也会有些严厉……” “那么,他其实是您的兄长?”法娅用手挡住了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啊,莫非是您的父亲?可他看上去还很年轻……” “不,当然不是!”艾拉连忙否认,生怕误会继续加深,“我们认识得并不久,我想他更像是我的……我的同伴。” 她说到这里,双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红润。或许那位大魔法师确实曾出于别的目的而接近她,但这些日子里,他对自己所表现出的关爱却从未有一丝虚假。更何况,两人还进行了那诚挚无比的生命仪式…… 一想到当时的情景,艾拉的脸就烧得发烫,低下头拧起了手指。 “哦,我猜到了……”看到她的模样,法娅忽然露出一脸了然的神情。她一边咯咯直笑,一边自顾自讲起自己的故事,“我懂您的感觉,圣女大人,我和昆丁就是这样结识的。虽然他比我大得多,可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要不然,我才不会跟他誓约呢!” 提到誓约,艾拉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亚德里安的身影,想起离别时那双寂寥的碧眸,她摇了摇头,感到一阵怅然。 法娅不明就里,大大咧咧地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担心,圣女大人,等您再长大一点就会明白的!” *** 距离格利泽海岸线十里远的堡垒,呼啸的风雪在城墙上肆虐。正厅内,三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押送来一个面色惊惶的圆脸小伙,他的裤腿沾满了泥浆,双手反扭在身后,不断地支支吾吾。 “大姐头,我们抓到了一个想偷偷混进来的乌拉斯间谍!”为首的士兵敬礼道,“他躲在一辆粮车下潜入了城内,到了厨房,就立刻被我们拿住了!” “我、我不是间谍!”那小胖子摔在地上,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高挑的金发女子,见到她的表情,竟然害怕地呜咽起来。 奥莉维亚上下打量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不禁皱起了眉:“小子,你姓什么叫什么?从哪里来?” “我我我叫弗德曼,从小在海上讨生活,我、我和大哥被乌拉斯匪徒掳走了,然后逃了出来……呜呜,美丽的长官大人,求求你放过我吧!” “是吗?”奥莉维亚目光冷冽,突然一脚狠狠地踏在他的手背上,引得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说实话!是谁派你来的?” “疼……呜,对不起,我什么也不知道……”弗德曼疼得满地打滚,眼睛里满是泪花,“我跟大哥走丢了,呜呜……大哥……” “沃克,你怎么看?”奥莉维亚头痛地问。 “口音不对。”沃克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就跟我们抓到的其中几个俘虏一样,他不是荒漠民。” 奥莉维亚脸色一沉。陆地上的战况已经趋于平稳,可海上形势却依旧胶着。乌拉斯人凭借精良的风帆战船死死占据着海岸线,即便是最为恶劣的天气也毫不退让。 这样一支强大的舰队绝不可能出自于黄沙漫天的乌拉斯西部,如果不是掠夺而来,那就是还有其他势力在暗中支持。 他们在交战中发现,乌拉斯匪贼中混杂了许多并不属于卢因·沙帕尔麾下的人。实际上,那个私生子根本没有亲自率军。 很快,他们抓获了一些俘虏,当中有几个带有明显的南部口音。然而,即使种种迹象都指向莱弗利亚的参与,面对这个与阿瑞利亚保持着密切往来的国家,她知道自己不能轻易挑起正面冲突。 更何况,这些俘虏很可能是对方故意投来的诱饵。若真是如此,那个被拥立为新任荒漠王的男人,他的策略和狡猾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奥莉维亚冷哼一声:“关起来,让他和老乡们好好叙叙旧。” “不、不要……我不是……呜呜……” 随着那个小胖子被士兵们拖走,他悲切的哭喊声在空旷的厅堂中回荡。沃克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复杂而纠结,他不停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显然心中有着未解的顾虑。 “想为他求情?”奥莉维亚挑了挑眉,“这可不像你啊,沃克。” “怎么会呢大姐头,我只是觉得有点古怪,唉,您说为什么那些南方人要来这里插一脚?”沃克一阵摇头叹气,“他们自己的后院火烧得正旺啊。皇帝对朝政不管不问,皇子们为了继承权拼得你死我活,而且商人的权势已经超过了贵族……简直一锅乱炖!” “你这消息倒是灵通。”奥莉维亚坐下来,从壶中倒出一杯热酒,杯中酒液微微波动,反射出摇曳的火光,“如果他们内部一盘散沙,难道是某方力量想对外示好,特意向那私生子伸出橄榄枝?对那些富得流油的魔药贩子来说,几艘商船算得了什么。” “嗨呀,这就难说了。”沃克的目光在那杯酒上徘徊了片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但我有种直觉,这背后的水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别卖关子。”奥莉维亚把酒杯推到他面前,语气里带着几分命令。 沃克乐不可支地接过酒杯,痛快地灌了一大口进肚。 “依我看,莱弗利亚人可能只是幌子,或者说真正的黑手不止一个。那些被伪装过的战船,它们的轮廓比普通商船更长,桅杆也高挑得出奇。” 他咂了咂嘴,继续说道:“最关键的是船上那些人的行为举止,他们看似散漫,可一旦手握舵轮,动作却转瞬间变得精准无比,明显拥有多年的海战经验。这绝非一般商船船员所能比拟,更不用说荒漠民了,他们更像是……” “海盗?”奥莉维亚冷静地接过话头,锐利的声音像是一把刀片切入沃克的推测中。 沃克猛地呛了一口酒,顿时咳嗽起来,满脸苦笑:“大姐头,您心中不是早就有了计较了吗?” 窗外狂风怒吼,雷声不绝于耳,所见之处皆被混沌吞噬。奥莉维亚行至窗边,沉静的碧眼中映出一片无序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