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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伤痕累累的和亲公主

    千万不要做和亲公主。

    ……

    距乾国大败庆国那场战役已过了月余,离我回到乾国都城也有了十天。

    父皇没有下旨召见我,只遣人把我安置在城北的一处大宅院里,派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侍卫贴身照看我的饮食起居。

    少年身着飞鱼服,腰悬绣春刀,长袍贴身,体态俊拔,五官温润隽永,黢黑的眼瞳似上好的墨玉,本该是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翩翩公子,可惜被眉前一道胎记坏了本该清秀的模样。

    也是因为这些残缺,让我克制住了赶他走的念头。

    因为我同样是个残缺的人。

    宅子落在偏僻的晴阳坊,附近少有人家,门口的街上却总是很热闹,隔着院墙也能听见人来人往,吆喝声起伏不停。

    商人兜售胭脂水粉,书生贱卖笔墨字画,樵夫贩卖板木柴火。

    闲来无事,他们总是看着院门。

    从那些波澜不起的眼神里,我渐渐明了他们都是父皇手下的死士,只是扮作了百姓的模样,防备我翻过院墙逃之夭夭。

    可就算没有他们,我也不会再逃跑了。

    又能去到何处呢。

    母亲死后,碧摇宫被父皇赐给了新的妃子,从此世上再没有一寸土地能让我心安。

    还记得三年前送去和亲满城风雨,文武百官与万千御林兵卫一齐为我送行,红妆连绵了数里,三年后归来的时候,却如此悄无声息。

    明艳飞花终是朽成尘埃落回了地上。

    除却死士和父皇以外,再没有多余的人知道玉瑶公主回到了定安城。

    我理解父皇的苦心,与庆国结亲的玉瑶公主早早死在了沙场上,连尸首都被烧成灰烬,现在的我是知晓太多秘密的凡尘女子。

    他能为我在都城清理出一座宅院,让我隐姓埋名活在世上,已是天大的恩泽。

    可我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激。

    除了死去的庆国太子,那个高居在龙椅上的皇帝,是我最恨的人。

    是他和母亲相合把我带到世上,也是他亲手书写下了我后半段人生绝望凄惨的开篇。

    他的所作所为,让我儿时所有美好的回忆悉数蒙尘。

    如果我的人生仅仅是一段供人取乐的话册,情愿它从未被落笔过。

    ……

    定安城的晚秋严寒,贴身侍从提着夜灯敲门,说要进来为我添些衣裳。

    我从床榻上下来,披着单薄的纱裙,未被三千青丝遮掩的地方,隐约能透见鹅黄色丝锦小衣,胸前弧度纤毫毕现,下沿只遮到腿根,大片白皙显露在外面。

    也许是出于习惯,我没有避讳身上的打扮,就这样从里侧拉开了门。

    院中梧桐落叶簌簌作响,夜色昏沉,少年捧着一叠熨好的衣服站在门外,背后是清寂的月光。

    看到我的刹那,他眼中明显闪过些许慌乱,僵滞地偏开头去。

    “辛苦你啦,大晚上还起来替我添衣。”

    我轻声说着,接过了他捧着的衣服,展开披在自己身上,暖暖带着熨烫过的温度。

    “为殿下分忧,是卑职分内之事。”少年偏着头僵滞回答。

    看着他别扭的模样,我才意识到身上的打扮对男子而言有多大不妥,换做三年前或许会羞涩难当,可现在我只为少年面上红霞感到逗趣好玩。

    “既然拿来了水沉香,站在屋外怎么换得了?”我故作不耐,“进来吧。”

    少年仓惶地低头走进了屋内。

    关门的时候,穿堂风吹起我的裙袖,灯火摇曳中,恰显出了腕上的刺青。

    字迹粗犷,歪歪斜斜,一看便是文化稀缺的人随兴刻下的烙印,青黑色烙印与白嫩肌肤格格不入,仿佛雪上胡乱抹就的炭痕。

    严嵩之犬。

    字迹忽地放大,无数记忆在眼前闪回。

    我肩膀一颤,低下头,把手腕藏回袖中。

    再抬眸,蓦然对上的是少年惊愕的眼神。

    “殿下……”他难以置信地颤抖着声音,“庆国太子……对殿下做过什么?”

    终是有人发现了那段噩梦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愈合未久的伤疤被再度揭开,将我曾受过的屈辱和绝望在这个下人眼前展露一角,可我眼中没有半点慌乱,脸上也没有半分难堪。

    我裹紧了侍从送来的衣服,捧起案上热茶抿了一口,温热茶水入喉,不慎吃入了些许胭脂,起初微甘,可紧随而来的是无边苦涩。

    “你想知道?”我轻轻放下茶盏,嗓音轻软,又带着些许少女的清脆。

    此刻我才想起我的年岁。

    同龄姑娘的梦才刚刚开始,而我的一切都早已步入尾声,所有美好的幻想都被反复碾碎,未来不会再有任何希望生根发芽。

    “下官……下官不敢……”侍从目光躲闪地从我身边退开,他见闻广博,大概已想起严嵩是谁。

    非是被严嵩的位高权重吓破了胆子,反而是为他的卑微下贱感到错愕惊疑。

    那本不该是有资格染指我的人。

    严嵩是庆国太子的马夫和狗腿,也是三年前庆国派来迎亲的轿夫。

    他本该被我看一眼便是三生有幸,却肆无忌惮在我腕上印上了羞辱的字迹。

    除此以外,他还做过更多更多的事情。

    乾朝的二公主雪白皓腕上被人烙上了一介马夫的奴印,要是传扬出去,非但我这位公主会被史官记上yin娃荡妇的一笔,连带乾国的名声都要一并扫地。

    但那又怎样?

    比起我在那三年里受过的苦难,区区污名史册,根本不算什么。

    就像我不再能够生育的孕房,就像那些仍然残留在我身上的伤痕。

    如果穿堂风把袖子再掀起几寸,少年还能看到更多的名字。

    有的在庆国权倾朝野,有的在庆国卑若微尘,可他们都能颐指气使地命我这个送去和亲的公主褪去衣裙跪伏在身下,像一条牝兽母犬任人欺辱。

    少年没有问更多的问题,只深深地望着我,眸光在昏暗灯火下显得暗沉。

    “你……会告诉父皇么?”

    少年犹豫许久,最后微微摇了摇头。

    他脸上的愧疚告诉了我真正的答案,这个深受父皇器重的侍卫是个和我一样年纪的孩子,终归不能像大人那样把情绪掩饰得很好。

    “你应该知道……”

    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琥珀般透亮的眼眸平静地望他,“父皇不会容许一个能够玷污皇室威严的肮脏女人活在人世上。”

    他会让人清理掉我留下的一切痕迹,像抹去桌上的茶渍一样。他会让玉瑶公主的陵寝里换上我的骨灰。

    少年没有回答,他收起了愧疚,只遗憾而怜悯地看着我。

    我已很久没有对上过这样的眼神,除了父皇以外,他是第一个不用带着欲望的目光看我的男人,柔和清澈像院子里破开黑夜的月光,我忽然希望自己能够死在他手上。

    与此同时,我也愈发想要把自己的故事诉说给他听。

    他很快就会把事情上报给父皇,今夜不说出来,此生此世都不会再有开口的机会了。

    少年仿佛看出了我的打算,他把香盘留在案上,随后转身便要离开。

    “柳正卿……”我跑上去捉住他的袖角,衣裙飘摇间,第一次喊出少年的名字,“不要走。”

    他的身形迫不得已停住,转过头来,为难顾虑地开口,“下官……”

    “下官不能知道殿下的往事。”他终于说出了心里的顾虑,“殿下是个命苦的人,下官同情,可殿下是否想过,皇上愿不愿意让听过这段往事的人继续活着?”

    “本宫求你。”我双手攥着他的袖袍,脸上不知觉有泪落下,嗓音隐约带着哭腔,“听我说完好吗?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听过我的故事。”

    少年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定格在一抹不忍上。

    “好。”

    他在桌案对面坐下,黝黑的瞳子背着灯火凝望着我。

    “殿下……请说吧。”

    接下来一整夜,我都在讲述那场长达三年的噩梦,其中的春色旖旎让少年呼吸急促,而更多的万般酷刑,令他都为之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