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薄

    我已经单身很久了，对男人基本绝了念头。

    上一段正式的恋爱还是大学，那时候我太年轻、无知，空洞，又很无聊。我那时的好姐妹对我说，女孩子一定要在读书时代好好谈一段恋爱，体验这个年纪男孩子最美好的温柔和最纯真的爱。到了社会上，所有的感情都参杂着利益权衡。

    我信了。

    大一上半年，我就对计算机课上一个男生一见钟情，其实这都是学校课程安排不好惹的祸。周一的上午，排满了整整的四节课，高数和无机化学，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妙计，把电脑课放在中午十二点，午饭都不给吃。于是我在计算机教室里睡得昏天黑地，饥肠辘辘。

    睡眼惺忪中，听到老师慢悠悠地说，“刚刚我已经给大家详细演示了一遍cao作过程，现在大家把课后cao作题做完，提交完成后就可以下课了。”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我一见钟情的那个男生，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他拿过我的鼠标，说，我来帮你提交。我感动地端详着他的侧脸，发现他不仅声音动人，长相也非常帅气。

    且称呼他为A吧。

    后来我回想起那一幕，其实A并没有俊美到足以使我一见钟情的缘故，只不过救命稻草的身份给他叠加了几层滤镜，我就这样无可自拔地陷入了单相思。他是我室友C的同乡，也是她的男神，每天夜里，她在宿舍传扬这A有多么帅气，优秀，性格好。

    我以为这些溢美之词是没有钻进我的耳朵里的，后来证明，我的耳根子从来没有硬起来过。

    我喜欢上了救命稻草七彩祥云一样光芒四射的A，爱上了室友口中那个完美无缺天神下凡的A，爱上了我想象中的A，我还一点都不了解他，就不可救药地托付出了自己的心。

    我对A表白，被拒绝了，他说现在还不想谈恋爱，不过他随即说以后说不定会爱上我。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定。”他笑眯眯地说。

    就因为这句话，我被这个虚有其表的臭男人吊了整整半年。后来，我加入他们班级的群，才知道，跟我说未来可期的那段时间里的他，一直在艰苦卓绝地追求他们班最漂亮的一个姑娘。

    大一上学期期末考完后，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学，我穿着我粉色的雪地靴在厚厚的积雪里快活地走着。他从考场里跑出来，追上我，跟我说他喜欢的那个女生彻底拒绝了他。

    那时候我对他已经没有了什么悸动的心情，不痛不痒地安慰了他几句之后，他突然有些遗憾地看着我，低下头笑了笑，“原来我们两个已经完全错过了呀。”

    “你觉得遗憾吗？”我仰起头，也看着他笑。

    “当然遗憾。”

    “那太好了。”

    我转身走了。心里有些得意。

    大一下个学期，我认识了闺蜜L，L比我大一岁，长得很漂亮，很有气质，也很有主见。我既被她的美貌吸引，也为她的个性沉迷。

    L对我的影响很多很多，大一的时候，我还是个素面朝天灰头土脸的丑丫头，是她教会我化妆，带我去做美甲，去游泳，我们经常一起逛街，买很多漂亮的衣服。

    也是她信誓旦旦地跟我说，我们一定要大学里谈一场真正的恋爱，否则到了社会上全是虚情假意。

    十八岁的我，把这句话奉为圭臬。

    那时候，是听到紫霞仙子那句“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踏着七彩祥云过来娶我”都会泪流满面的白痴年纪。

    后来我和A莫名其妙处成了哥们那种关系，我生日的时候，他还送了我一束花。我明明知道在那段过往里，我只是他的备胎，但是在和L讲述这段关系时，我却美化了A的形象。

    我并非有意欺骗L，只是我从小到大都爱美化自己拥有的一切。

    念小学时，我有一盒十二色的水彩笔，我会跟我的小姐妹说我有二十四个颜色的水彩笔。

    于是，我把我错过的这个男生，描述成一个世界上最好最深情的男孩子，其实之于我这不过只是一段过往，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有跟他在一起过，我点缀修饰一下也无可厚非。

    但是，我没有想到，就像我因为室友C的吹嘘爱上A一样，我的闺蜜L也会因为我的修饰而对A产生好感。

    真的，一而再再而三，太便宜了A这个贱人了。

    我和我L当时都才十八岁，却像半截身子已经快要入土一样恨嫁，L想要谈恋爱到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地步，发展对象换了一茬又一茬，告白过，也被告白，种种不合适与无缘无份。

    今儿笑，明儿哭，反反复复，就是寻不到一个长久合适的意中人。

    在她的渲染下，我也如饥似渴，下半年又爱上了一个商学院的男孩子，原因无他，仅仅因为在毛概课上惊鸿一瞥，觉得他的侧脸生得很像我高中时喜欢过那那个男神。

    且称呼他为W，过客一般的W也是轻轻松松就被我勾搭上了，暧昧氛围渲染到了极致，爱意快要从微信对话框里溢出来。当我跟他表白的时候，他却说他并没有对我心动，还对以前的逾矩言行表达了歉意和反省。

    男人怎么都这个死样子？

    另一边，L也被一个文学院的男孩子亲了亲额头后拒绝了，我们两个抱头痛哭，只好约饭做美甲买衣服消愁。

    没过几天，我轻而易举地就跟一个频频对我示好的舔狗在一起了。

    且称我的这个男朋友，算得上是人生中的第一个男朋友，为H。

    我跟他真正在一起两年，分分合合又很多年，可以说几乎整个大学时光都跟他一起度过，和他分享了无数个第一次。毕业后甚至为了他去了千里迢迢之外的城市。

    可是，我从来没有爱过他。是的，从来没有。

    即使是我年轻又愚蠢的那些岁月，他都不是我会喜欢上的那一种男生。

    那么，我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这么久这么久呢，那时候我不懂。

    很多年后，我在《社会心理学》上读到这么一段话：

    “人们有时在遭遇一次很伤自尊的拒绝之后，会表现出一些反弹行为，比如坠入充满激情的恋爱当中。”

    于是我对W产生了一缕极为微妙的恨意。

    而我和H这段感情的地久天长，完完全全因为他的无限度忍让。

    连我的朋友都说，“你这么作他都不生气，你男朋友怕不是金蝉子转世吧？”

    我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后来他实在忍让不下去了，我们便分手了。

    分手的时候，最无法适应的人是我，我们身份地位陡然转换，我突然变成了苦苦哀求的那一个，而且这个死人，什么时候分手不好，偏偏挑我期末考试的时候分手。

    我至今还记得那天夜里三点，我一边哭着背《分子生物学》，一遍给他发消息狂轰滥炸，求他不要跟我分手。

    为此，我还瘦了十几斤，美貌渐渐浮现，没几天后，伤心也无影无踪。

    很多年后，我反思这段感情，有点埋怨当初的好朋友L，如果不是她天天在我身边渲染脱单焦虑，我人生中最年轻美好地那段时光，怎么会全跟一个我从来没有爱过的人度过。

    可是偶尔翻到当初我苦苦挽留前男友的那些聊天记录（很多年后登上了小号才看到），我又有些自我怀疑，是不是我其实也爱过，只是我忘记我爱过。

    可是，只要想到高中时遇到的那个最惊艳的男人，我无比确信我真地爱过那个人，亦记得当初的心动与痴迷。但是对我大学时候的男朋友，我并没有这种深爱的感觉，仿佛只是随波逐流，为了谈恋爱而随便找了一个男人。

    或许因为，我有得到过他吧。

    至于L，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跟她联系，上一次对话还在互相诋毁谩骂。因为大二的时候，她和A在一起了。我本着朋友妻不可欺的原则，无法宽宥她，为什么会选择跟我有过感情纠葛的男孩子在一起。

    她和他相识于我的十九岁生日宴，那天A还送了我一束花，十天后他们便官宣热恋。

    但其实，我知道，是我误导了她。

    他们在一起前她也问过我是否会介意，我说不会，我无比希望她幸福。

    那句话并不是违心之语，只是后来当她恋爱后便疏远了我，当我看到他们每天成双入对，他夺走了她身边本该属于我的亲密位置，我开始扭曲与变质，阴暗与愤怒。

    我彻彻底底地失去了L，比失去任何一个男人都要伤心绝望，并且这份惘然持续了很多很多年，恐怕要到我三十岁以后才能完全释怀。

    可惜那时候我们太年轻，把男女之间那档子事的意义看得过高，又从来不读书，没听说过雌竞，不懂得厌女这个词汇，更不知道什么叫做女性主义。

    我们要是结识于现在这个年纪，我相信我们一定不会失去彼此。

    只是没有如果。

    我跟她再也没有交集，除却偶尔思想交错时的厌恶与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