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花家十八儿郎,于三伏天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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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春宵一度,花满盈再也没见过肖亮。 “主子说了,花小姐的花名为花娘,这几日便在高台上弹琴奏乐即可。” 屋内,常平低眉顺耳地跟花满盈讲述春满园大大小小的事务,点了点花满盈需要注意的地方。 “我该如何称呼你?”花满盈端庄坐着,经过人事的她清贵不减,丝毫不受影响,没有女人应有的妩媚。 常平恭恭敬敬地回答:“花小姐称呼我名字就好,我叫常平。” 瞧着常平衣着朴素,但言行举止透着极好的教养,花满盈眨了眨眼睛,说:“如今我是花娘了,叫我花娘便好。” 常平应下,又继续说:“主子有任务安排给花娘,但时候还未到。他让我跟你提一句,无论来者是何等牛鬼蛇神,你都需要按照他的命令行事,否则...” 花满盈垂眸低笑,气度卓绝,说:“那请你转告他,既然我答应跟他走,就表明我意已决。我们花家三代从武,别看我是个女子,也有着不亚于男子的气性。” 是了,常平瞧见花满盈的第一眼,就觉得此女非池中物,难怪自家主子沉溺其中。 她容貌虽说俏丽,但更吸睛还是她周身的气度,与她交谈时,只觉全身通泰,舒服得紧。 不过,如此妙人,主子真的舍得拱手让人吗? 常平心里打着鼓,但转念一想主子可是世间最最尊贵的人物,想来男女之事早就抛掷身下,一心只为大事业。 “常平。” 花满盈表情严肃地看着他,双手搭在膝盖上,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讲。 见状,常平收了心神,沉声说:“花娘请讲。” “想必你也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今日便是我的父兄...我想...” 花满盈忍不住哽咽,哭音让常平意识到花满盈也不过是个闺阁女子,深受父兄疼爱且不谙世事,心里便有了几分怜意。 一番对话,让常平对花满盈有了一定的了解,相信花满盈不会寻此由头逃走,便开口说:“花娘去吧,尽早回来,今晚你可是要出台了。” 花满盈假意抹去眼角的泪,戚戚然地应下。 待常平走后,花满盈立马恢复到平时淡然的状态,她对着铜镜,细细打量眼角,喃喃说:“可不能哭唧唧地去见父兄们呐...” 大理寺,牢房内。 韩琰支开看守,放轻脚步走到一处阴暗地方。 “柱国大人,柱国大人...满武大哥...”他轻声呼唤着。 咳嗽声响起,花成在咳出喉咙间的血痰,回应说:“可是韩家小子?” “啊,韩弟,你来了...”打瞌睡的花满武也恢复了几丝清明,艰难地挪动伤痕累累的躯体,凑到边前。 韩琰看到花满武的发丝因血污成结,背部皆是鞭痕,痛苦地闭上了眼,颤声说:“对不起!是韩琰无用...” “这不关你事,韩小子。咳咳,你区区一个大理寺少卿,受到寺卿的桎梏,也实在难——” “对呀!韩弟,我们早有预见,自是不怕的,只是小盈...小盈还好吗?” 韩琰沉默,那日等他赶到时,锦衣卫早就封锁整个花府,再等到他赶去关押女眷的牢房时,领事说花满盈受不了清白被辱悬梁自尽了,尸骨仅仅草席掩盖扔去了乱葬岗。 这种事怎么可以让疼爱她入骨的父兄们知道呢? 花满武见他支支吾吾半天,便着急地催问:“你说话呀!小盈她到底怎样了!” 老辣的花成在看出端倪,轻咳两声,制止了花满武的逼问,说:“罢了。如今韩小子你官途通坦,实在不该跟我们这些罪臣扯上关系。你此次前来,是不是要解除你和盈儿的婚约?” “不,不是的!”韩琰激动起来,继续说:“我一直将小盈当作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断不会那般忘恩负义!我只是!我只是...” 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小盈已经不在了啊... 花满武这时也看出韩琰的不对劲,双手紧握栏杆,铁链哐当作响,“韩弟,是不是小盈出什么事了?你说话啊!韩琰!” “满武!”花成在轻喝一声。 牢房透着腥臭且杂乱,韩琰却是一身华袍,站定如松,花满武因身体不便仰视他,身上的衣物因鞭刑破烂不堪,俨然尊卑立现。 极大的落差感堵在花满武的心口,他慢慢地回到牢房最里侧,语气虚弱:“你走吧。我以兄长的名义,取消你和小盈的婚约,是我们花家配不上了你了,少、卿、大人...” 韩琰急得额头抵到栏杆上,喊着:“满武大哥,不是这样的...小弟我只是...这个婚约绝对不会取消,我一定会娶她的!你是知道我对小盈的感情的——” “够了...”花成在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摆摆手示意韩琰离开。 “韩小子,婚约一事就此作废,我们之间再无瓜葛。” 无论韩琰如何劝说,花成在父子二人都不再跟他搭话,韩琰只好无奈离开,临走前还强调:“我一定会娶小盈为妻。”就算是冥婚,我也会娶她为妻。 空气中躁动的因子经过一段时间的陈酿寂静下来,花满武看了眼通道,确认无人后,小声对花成在说:“爹,小盈真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花成在闭目养神,说:“哼,今个儿就算我们父子俩死这儿了,盈儿也不会死。她的脾性你还不清楚?” “可韩琰那样说话...” “我们被抓不过七日,算那个小皇帝抄尽我们花家,满打满算也得三日,一众家丁女眷都得安排,又是三日,短短六日,盈儿如何出事?怕是她寻了什么法子逃出来,让后赶到的韩琰误会了。” 花满武死气沉沉的眸子突然发亮,说:“是了,小盈聪慧练达...” “等着吧,处刑时,若是她还活着,她定会来看我们的。” “她一弱女子,如何救得了我们十八儿郎?” 花成在笑了,越笑越大声,响亮的让守在入口出的兵卫直犯嘀咕:这老头怕不是想到将死,便疯了吧? “爹...”花满武呆住,想不到为何花成在笑成这样。 许久,花成在抹去浑浊的泪水,说:“盈儿是来送我们上路的啊...” 大街上,人满为患。 为了躲人耳目,花满盈特意戴上面纱,坐在茶馆里,静候行刑的队伍从大理寺里出来。 一队人马从偏门出来,花满盈丢下茶钱,默默跟在后边。 “爹爹,哥哥,盈儿不能服侍左右尽孝,那便在最后的路上,黄泉之前,陪你们走上最后一程。” 处刑场距离稍远,又恰逢暑气逼人,队伍路途一半寻了一块阴凉地稍作休憩,想着花家十八儿郎已是将死之人,便都安排他们进了小树林,舒服最后几刻。 花满武左顾右盼,低声与花成在讨论:“爹,都是些杂碎,咱们十八儿郎各个翘楚,干脆...” 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大哥,不可。” “小盈?!” 俏丽的纤细人影赫然显现在树林的边缘处,刺眼的日光在她身上形成一圈光晕,林子里的所有人恍惚觉得天仙下凡。 “盈儿,你来了。”花成在说。 “是。父兄们即将勇走黄泉,身为女儿,身为meimei,总该要陪伴的。” 花满武惊讶地嘴巴微张,说:“你在胡说些什么?小盈,你怎么可以这样咒自己的父兄...” “盈儿,以你的性子,总不可能单纯来送我们这一程吧,可是有什么交代的?”花成在摁了摁花满武的肩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若是单纯的送行,应该在刑场等候,而非趁着队伍休憩时来跟花家人交谈。 花满盈跪下,额头砸向泥地,说:“请父兄放心,我花满盈以花家女起誓,定会让花家平冤昭雪,让天下人知道,花家——并非乱臣贼子。” “什么?!”花满武愈发地惊讶,他嘴唇翕动,望着花成在,又看看跪在地上的花满盈。 花成在摸了摸花白的胡须,眼底没有临死的落寞,取之而代是欣慰。 “哈哈——知父莫若女呀——盈儿,爹信你。” 他背过身,扬起双手,仰天大喊:“老天爷啊,为何赐给我这样一个女儿...她若是男儿身,一切...将大不同...” 喊完,花成在扶起花满盈,眼里充斥着疼惜,说:“苦了你了孩子,事成之后,你走吧,爹不求你荣华富贵,只求你好好活着。” 临走前,花满武不甘心地偷问花满盈:“小盈,为何...” 花满盈知晓他想说些什么,回:“大哥,当今圣上的处置算是仁慈。经此一遭,爹爹早已看透我们是斗不过他的,但权力之争向来如此,所以,爹爹斗输了权,但不想落下污名。权和名,起码要留下一样...” “这...爹老说你是我们之中看得最通透的,果然如此,被关入牢里的这些天,我看着爹竟然看出了你的影子来,想来是他也看透了...” 猛地,花满武砸了砸树体,气恼地低喊:“可恶,就差一点点...” 花满盈掏出绢帕,接过花满武因碰蹭树体而流血的拳头,给他包上。 “大哥,我们花家十八儿郎不会白死。” 看着花满盈的波澜不惊的眸子,花满武不安的心也安定下来,似乎对死亡的恐惧也削减了不少。 是呀,眼前恬静淡然的女子,自己的亲meimei,心中有大智慧。 “午时已到,行刑!” 刑场上围观的群众甚少,大多是好事的地痞流氓,花满盈一朵娇花立于其间,是刑场上唯一的焦点。 但很快,道道飞溅的血痕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就连向来漠然的花满盈都呼吸一滞。 十八颗头颅坠落到地上,沾染了污泥和血迹,花满盈一阵头晕目眩。 传闻说,窦娥冤,七月飞雪。 她望着烈日,万里不见片点云彩,凄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