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2 他像条毒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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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碣说,你回头看看,不是还有我呢? 但章浮正还是不明白,阿布教过他的道理是在见过无数生死后的顿悟——人终有归处,各不相同。生是我与万物短暂同行,死却是我一人将要面对的漫长修行,不管万物如何、我又如何,迟早回归日出日落、河流冰解、草木枯荣。 幼年时章浮正很难接受阿布的说法,但某天忽然发现这种认知潜移默化影响了他,譬如他回头看到的阿碣,大概也只是一捧温柔月光,陪他过黑夜,消融于天亮,他不了解他,只是随随便便地想要照亮。 为什么、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阿碣从不纠结这些,章浮正问他要,他就给,给的过程一起肤浅且贪欢。 他们在万丈红尘里,在燃了又灭的烟火里,所有人脚步匆忙,爱得很快,忘得也快,不求甚解,仿佛这件事只是消遣。但这样也很好,人这种软弱的动物不适合深刻和执着。 所以他们始终无法心意相通,只能糊里糊涂地拥抱,rou体最接近的时候灵魂离得最远,灵魂想靠近的时候遍体生疼。若非如此,章浮正不会在穷途末路时看见自己的心,既想坠落,又想跌进某个人怀抱中,那是他离阿碣最近的一次,也是最疼的一次。 马赛约港的爆炸将复仇具象化,轰然破开他十四岁之后对这个世界固执的抗拒,什么东西偷跑出去背叛了他,让他也想像蚕丝、水草或者柔软的一切,可以被轻易斩断,可以攀附一棵树、一座塔,一个人的手臂、肩膀,把自己的重量交出去。 这件事其实没有阿碣想象中那么处心积虑,只是章浮正偶然认出那两个害他家破人亡的凶徒,只是他一念之间动了杀心,然后莽撞地不等人撤出便引爆炸弹。如果他能提前预谋,就不会搞成这幅惨烈的光景。 耳畔是失聪般的翁鸣,弹片扎进rou里,血流如注,疼痛无法用他贫瘠的词汇形容,章浮正想,如果活下去这么疼,那在这里终结也可以。 思绪恍惚中他仿佛看见了养父,牵着曾经送他的那匹半岁大的小马,他伸出手,碰到的不是小马光滑的皮毛,不是养父结实的肌rou,反而是某个人汗湿的手臂。爆炸产生的硝化物气味和那绵软的触感实在不般配,惹得章浮正非要睁眼看一看到底是谁。 哦,是师傅。 阿碣一脸无奈,对意外本身十分懊恼,可人命关天,看到像在等死的章浮正,以为他是吓坏了,马上就耐着性子细心宽慰。 剧烈震荡后眼前的景象虚虚实实,烟尘弥漫,每个人都灰头土脸,所以也有可能是章浮正产生了幻觉,阿碣的眉目不太真切,有一种隔着云层,神明低头蛊惑凡人轻慢的温柔。 章浮正明明已经听不到任何实际的声音,但他忽然很想跟阿碣和盘托出,把恨意、委屈、一点点自我审判、冷透了的心全告诉他,因为这样的犹豫,暂时打消了他赴死的意念。 阿碣托着他一边的肩膀,他们挨得很近,却像离得很远,如果爆炸让章浮正的胸膛碎裂,露出心脏,那此刻一定会朝着阿碣的方向,如果心脏还能跳动,也一样会毫不犹豫地跳向他。 那之后,章浮正时常觉得他们即便在一起也不会太长久,某一刻惊心动魄盲目的爱意会被伧俗的相处消磨,可他总是不舍。不管多少次离开阿碣身边,多少次刻意疏远,甚至出任务时隐隐期盼因公殉职,想起烟尘弥漫中蛊惑他要他活下去的神明,还是忍耐不住渴望回去。 阿碣并不觉得杨添祥真的会扣动扳机,而弩箭射过来,稍微失了点准头,倏地插进身旁的小圆桌,桌面登时裂开,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击,连带上面的两杯冬瓜普洱一起摔在地上,薄胎骨瓷杯盏碎了一地,阿碣的脸色明显冷了下来。 杨添祥说:“抱歉,射偏了,到底是我学艺不精,比不上你那小男朋友。” “阿添,说两句话,也至于动刀动枪??” “是不至于。”杨添祥歪着头假装思考片刻:“不过碣哥,你最好说点我想听的,你也知道,我不是个菩萨,心情不好会去找谁撒气那就说不准了。” 阿碣索性把椅子拉过来一点,再次坐下:“好,你想听什么?” 杨添祥终于放下狙击弩:“他凭什么?我不明白,你之前可不是这么心软的人。” 阿碣双眼放空,沉默很久:“别对我乱下结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人跟人不能这样比,出来见你之前我把那孩子训了一通,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自顾自笑出声:“我要带他回去,他非说要做完这次任务,就算杨家绝不会放过他,你有一百种方法置他于死地,或者他继续去找卫斯丞,最后不但报不了仇,还得交代在谷敢这个鬼地方。可他却说宁愿我跟别人提起他的时候,说他只是死了,我们没有分开。”。 杨添祥却像被针扎在隐秘而柔嫩的地方,额角青筋一跳一跳:“这几句花言巧语就把你唬住了,让你巴心巴肝跑过来捞他?” “倒也不光是因为这个,我只是想,如果我早几年遇见他,他不会是这个样。他想找谁报仇血恨,我有的是办法,何必把自己逼得这么狠?他一个小孩子家家,想要的也就那么多,我还给的起,我只是来得稍迟了些。”说到这儿阿碣忽然抬头看着杨添祥:“可你不一样,我非要跟你栓在一块儿,除了能做你的帮凶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你的人生,不管我从哪里介入都改变不了一分一毫,你就是这样了,不,从我认识你很久很久以前,你就已经是这样了,你以为只有你觉得不甘心,当初咱们分开,我在回去的路上比你现在更加不甘心。”最后他说,我渡不了你;又说,人各有命,都不算错。 我渡不了你,原来如此,但杨添祥又想,这是什么狗屁道理?他长长出了口气,问:“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打算怎么做?” 阿碣说还没想好,这话也不全是敷衍,“我这把年纪实在折腾不动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心的,阿添,松松手,放过他。” 杨添祥说“好”,他没有追问,也没再阻拦。 等阿碣离开了靶场,杨添祥忽然笑得晦暗不明,他确实可以松松手,但他六姐那个人可是睚眦必报。 最先发现杨家大宅内不对劲儿的是今贤,趁着阿碣也在,连同刘丛三个人一起开了个小会。 杨添祥身边的人一直都有定数,不管帮佣、护兵或其他公职,927全都登记在册。这也是为了确保杨添祥的安全,留意这些人中是否有人心怀不轨的,可短短一天时间,常在杨家走动的凭空少了将近四分之一,在这节骨眼上显然很不正常。 杨添祥没说什么那就是他也知情,他知道却不通知927,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应该是因为杨添祥遭遇伏兵的事儿,逼得六小姐出手了。”阿碣如是说道。 927和杨家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还是无法避免被人伏击,家宅藏暗鬼,不肃清内里杨添祥永远不可能高枕无忧。 只有杨岫凝有这个本事。她丈夫陈永晗家在掸邦渊源颇深,平时不怎么抛头露面,也不掺和各派明争暗斗,却是个一张口谁都要敬上三分的角色。杨岫凝平时又守着杨老爷子,几乎等同于杨老爷子的传声筒,她来整饬杨家再合适不过。 “先看看吧,不耽误咱们的事儿就当不知道了。” 阿碣又嘱咐几句,见天都黑了,才拎着半盒酱鸭几听冰镇啤酒回去了。 章浮正把客房又仔仔细细收拾了一遍,顺便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不该留的东西。 阿碣进来的时候章浮正刚从洗手间出来,他神色如常,可一派的谨小慎微,跟从前做错事等师傅发落并无二致。 阿碣撇撇嘴,换了拖鞋,放下手里的东西往沙发上一瘫,实在是浑身酸胀,别说发落他,一动都不想再动:“你过来帮我敲敲背,累死了。” 章浮正“啊”了声赶紧走过去,问:“你吃过了?” 阿碣翻身趴在抱枕上:“不吃了,又热又闷没胃口,歇一会儿喝点酒。” 章浮正挨着他坐下,忽然有点无从下手:“不是你定的规矩,出任务的时候不能沾酒?” 阿碣回头瞪他:“我定的规矩多了,你每条都照做了吗?” 章浮正试探着按他的腰,用拳头沿膀胱经向上推,小声嘟囔:“那大部分我还是认真照做了的。” 他力道刚刚好,重要的几个大xue都被照顾到,阿碣在酥酥麻麻的疼痛中得到缓解,声音都跟着飘起来:“行了,你就陪我破一回例吧。” 章浮正又按到环跳,阿碣毫无防备,敏感得不行,半个身子弹起来,反手要推章浮正,而沙发到底太软了,章浮正顿时失去支撑,又生怕压到他,重心一歪便结结实实摔在地上,“邦”得一声,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阿碣赶紧坐起来问:“没事儿吧?” 章浮正也不着急起来,也不说话,低着头,气息有些粗重。 阿碣忽然明白了什么,抬脚往他双腿中间探,被张福正抓个正着,面红耳赤地呵斥:“别闹!” 阿碣执意要把脚伸过去,跟章浮正较起劲:“疼死了,你现在是碰都不让我碰了?” 章浮正一愕,果然卸了力:“我没有。”他还是带罪之身,哪儿再敢往阿碣身边凑? 阿碣趁这功夫一脚先揣在章浮正胸口,倒像是把章浮正推倒了,章浮正轻轻拽了他一下,他夸张地叫了声,顺势压在章浮正身上,章浮正赶紧去堵他的嘴:“别叫!这可是在你前男友家里,让人听见你还做不做人?” 阿碣一边对他上下其手,一边敷衍:“这里隔音这么好,再有人能听见,那就是他们故意的。” 章浮正实在憋不住笑出声,也不管他怎么在身上点火,只问:“你又去见杨添祥了?” “吃醋了?” “没有。” 阿碣使劲儿掐了一把他肚子:“你这像话吗?我去见前男友你都不吃醋,不爱了是吧?”作势就要爬起来。 章浮正伸手勾着他的腰,反而把人带进自己怀里:“他有什么好让我吃醋,我不喜欢他,你自然也不喜欢。” 这是什么逻辑?可阿碣一时竟无言以对。 章浮正难掩一脸嫌弃:“他像条毒蛇似的,以后你离他远点,你刚见过他赶紧去洗个澡。” “……所以你是怕我有毒?” 章浮正拉着阿碣起来,乖乖巧巧从侧面抱住他:“我帮你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