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情绪的寿命
论情绪的寿命
31. 今年冷得比较早,比去年提前一个月,街上大部分的人换上了长袖,只有少部分扛冷的坚持穿夏装。街道上放眼望去,一时间不能靠人的穿着打扮来分辨此时的天气。以为还热着呢,那个穿短袖的旁边站着个穿薄毛衣的;以为该冷了,那个穿着薄羽绒服的人身边经过一个穿短裤凉鞋的。 除了人的装扮会变,餐厅也会改头换脸。有些早餐店把凉拌面换成热汤面,路过的时候总能听见大家吸食面条,暖和身体后自然而然发出的感叹。接着是吸鼻水擤鼻涕的声响,换季鼻炎发作的,感冒的,此起彼伏。 如果人的情绪不适也像一场简单的感冒就好了,顶多熬一个星期就能痊愈,不太费力气也不太费心机。余有年别的不厉害,遇到无法掌控的情况时,他最大的防范机制──退避,那是发挥得淋漓尽致。余有年确实想装瞎,瞎了就看不见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但无奈装不了多久便宣告失败。临近期末,全炁一天好几个短信问他要不要去看学院的作品展,就差掀开他装瞎而阖上的眼皮往里照手电筒,给他一个以毒攻毒的治疗方法。 学院的作品展有弄海报和网上公告,每年来看的人都不少,校内的校外的,都想一睹未来影视界栋梁的光彩。余有年准时到学校,自己摸到播放厅。目光所及的地方座无虚席,余有年咋舌,赶紧看了看手机里全炁发来的短信,按照上面的指示找到全炁早早来占好的座位。他一坐下就被塞进一杯热可可,不是温的不是凉的,是热的。余有年刚想问全炁一早来占位置怎么纸杯饮料还是热的,便看见那人脱下现在穿不太适合的羽绒外套,额头上还有点细汗。 “傻啊你,不是有保温瓶吗?”余有年喝一口,烫嘴,忙吐舌头。全炁拿过杯子给他吹凉。余有年想要回来自己吹,却被躲开。全炁指了指前方的大屏幕:“开始了。” 全炁所在的学院除了有导演系,还有摄影系、文学系、表演系等等,这次的作品展囊括了好些学系。学校着重学生的全向发展,每个系都得拍作品,得明白现实创作环境是怎么一回事。例如主修剧本创作的,得明白剧本实体化后会遇到什么问题,并非压制学生的天马行空,而是让学生在发挥创意的同时注意一定程度的现实条件,毕竟真实的行业情况问题百出。 余有年在经过几个月的特训后,对影片的触觉提高了不少。每个作品都会标出学生的学系,不同学系拍出来的作品各有特色。例如文学系的作品,剧情相对通顺,角色比较立体饱满,但画面呈现的感觉不够到位;摄影系的画面呈现极具艺术感,每一帧都像在看画廊里的艺术品,但相对地,作品要表达的意思稍微模糊不清;轮到全炁所在的导演系,算是各方面都折中且融合呈现的水准,有一两个作品充满个人特色,到了分不出好坏的程度。 每个作品播放结束后,会请小组的代表上台分享创作的想法和经历,底下的同学或观众会提问,是一个非常交互式的作品展。有些作品余有年会有困惑的地方,当他听到台上的小组代表解说作品后明白过来。像是有一个科幻作品,讲未来的人们无法生育,孩子都是由中央分配,像抽车牌号一样抽回来。余有年不明白那些孩子是哪里来的,代表说剧本上原本有写,设定的科技背景已经达到有人工zigong的水平,可是现实拍摄中他们组里能做好三维建模的人基本上没有,在特效上无法做出想要的场景,然而做实体道具同样十分困难,加上课业时间太紧张没办法再纠结下去,他们干脆就削弱了孩子从哪里来这部分的铺垫。 余有年跟全炁讲悄悄话:“那他们还挺厉害的,在短时间内做这么多决定,而且作品呈现出来这个孩子的出处其实也不太重要,因为不是重点。” 全炁认同余有年的观点,说:“而且学生作品很少拍科幻类型的,软科幻还稍微轻松一点,硬科幻就真的太难拍了,他们挺敢尝试的。” 二三十个作品,全炁小组的排在中间,很快就到了。屏幕上一边播,全炁一边细细给余有年说自己在作品里参与的部分。余有年戏都演完了这会儿才问:“怎么你不演?”全炁说:“其他组员想表演一下,我就负责幕后了。写分镜和画分镜也挺有趣的。还记得希区柯克吗?《后窗》的导演。他的电影能完全按照设计好的分镜来拍,很厉害。” “一般是很难做到吗?”余有年不清楚。 全炁点了点头:“实际拍摄情况有很多不稳定因素。也不是所有制作团队都能仔细做好分镜工作,工作量确实是很大,但如果不做好这一步,到后期制作,成品出来,可能会跟原本设想的出入比较大。不是所有导演的前后期掌控能力都强。” 画面播到小卷毛演的学生向余有年演的教师表白,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学校但又找不出来是哪里的地方。台下的观众小声地议论著,尽管前面已经出现过同性题材的作品,但大家还是忍不住惊叹。片子里老师被表白后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安静地送自己的学生回家。这一幕在一条特别长的林荫路上取景。水泥道上没有多余的路人,学生推著自行车,老师背着斜跨包,两人走得特别慢,虽然没有任何对话和肢体接触,但整体呈现出两人十分享受此刻,甚至不想结束的心情。 全炁靠到余有年肩膀处带着雀跃说:“这一幕是我最期待的,画分镜的时候脑子里就是这画面,百分之一百地呈现了我的所有设想。”他不自觉地握住余有年的手臂又凑近了几分:“在拍摄的时候路上还是有人的,你们在前面走着,后面有个小朋友突然冲过来差点入镜,我及时把他抱走。他mama不清楚我们是在拍摄,以为我要拐带她的孩子,差点报警把我抓走。”全炁的语气比平时生动不少,不用去看脸也知道他此时讲得眉飞色舞,像一尊活过来的雕像。 “原来还有这一段。”余有年忍不住抬手,顺着声音的方向掐了掐全炁的脸:“怎么,你这张脸还有没打开的市场吗?” 全炁听见余有年说话才发现两人的距离十分近。余有年没退开,手上还掐着他的脸,他便也不挪动。随着影片的播放,他还讲了一些没拍出预想效果的分镜,声音里多了几分遗憾。 之后的一些作品有难理解的也有容易看懂的,余有年都一一看下来,除了中途休息时间去过洗手间,其它时候都在当一名合格的观众。全炁偷偷打量身旁的人,从一开始的坐立不安,到后来轻松自如地和对方交换感想。 最后一个作品滚动片尾字幕时,全炁问余有年:“现在还会很抗拒吗?” “嗯?” 全炁指了指整个播放厅。 他们坐的位置很偏僻,观赏效果颇差,但胜在够隐蔽,可以讲悄悄话,就算中途离场也不易被察觉。如果是全炁自己来看一定不会选这个位置。 热可可的空杯子在中途休息时扔了,余有年没杯子把玩就捏起了背包的肩带。“没那么难受了。” 屏幕布反射的光照得全炁的眼睛一闪一闪。“那我们慢慢来。” 余有年转过头去看全炁,无奈地笑了:“我是参加了什么改造计划吗?” “不是改造,是想让你看到自己好的那一面。” 在余有年的印象里全炁没撒过谎,就算是入戏太深躺浴缸里也没有骗人说自己去旅行了。要么不说,要么只讲真话。 余有年问了一个离题的问题:“你那封遗书里有提到我吗?” 全炁的表情像被卡在树中间,头上是想摘下来的果实,底下有只饥饿的黑熊守着。 “你的是单独一封。” 这特殊待遇令余有年高兴半秒才反应过来不该高兴。 “我想看。” “烧了。” 全炁撇过头又忍不住偷偷拿眼瞧余有年。就像先前那一番话,全炁说烧了,余有年便相信是烧了。 作品播放完毕,在灯亮起来之前余有年问:“如果看到自己的那一面会令自己难过呢?还要看吗?” 全炁在亮堂的灯光下沉默了一会儿,睫毛耸动。厅内响起分享影片的谈话声,音量有分寸,没有打扰到别的陷入沉思的人。 “现在想起小时候那些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你还会难过吗?”全炁问。 余有年捏著肩带,眼珠翻转半圈才摇了摇头。 全炁笑得轻柔却踏实:“情绪维持不了多长时间,难过的最后也会变得没那么难过,所以我们还是试一试吧。” 这个人数起到了一定程度的安心作用。余有年揉了揉全炁的脑袋,然后轻轻地拍了三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