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呜呜呜,哥哥不要阿盛了
又要养活两个孩子,开销比以前大。启强花钱找关系,换了个靠街道口的摊位,卖鱼的人变多了。 放学时间正处于饭点,买鱼的人络绎不绝地涌来,启强忙得脱不开身,只能让启盛带meimei回家。 但因为一年级比五年级早半个钟放学。启盛常常还没走到校门口,meimei就被街坊帮忙接回去了。 刚转到新学校,启盛没什么朋友,渐渐地又是独自一个人回家。 小时候的他,乐于与同龄人嬉戏打闹;现在,他只想将内心封闭起来,不与任何同学来往。 不是高冷,而是害怕…… 因为,有几次,启盛偷听到同学们在传自己的八卦: “他爸妈早死了,是个孤儿!” “啊,那他为什么没进孤儿院?!” 课间,启盛常常独坐教室,看着窗外三五成群的孩子们,内心无比羡慕: 要是你们愿意跟我一起玩就好了…… 一天放学,启盛发现学校旁边有一家游戏厅。 樊坤吴或其佣人经常带他去游戏厅,有时能玩个一整天。 启盛有些怀念以前去过的各个游乐场所,现在哥哥几乎都不会带他去了。 在高家的日子无聊极了! 隔着玻璃墙,看到厅内色彩绚烂的游戏机屏幕,启盛心痒痒。 玩一次游戏就要一块钱,这可是他一个整月的零用钱。 启盛回头看到三五成群的同班同学们,想了个主意。 他指着游戏厅朝同学们喊:“你们进去玩过吗?” “没有,里面好贵的。” “高启盛,你玩游戏我就跟老师讲!” 高启盛声音怯畏但又坚定:“我有个办法能让大家都进去玩游戏,你们不想玩就算了。” 小伙伴们都被他激将:“什么办法,我们保证不跟老师讲。” 高启盛:“我们每个人出一毛钱,凑够一块钱,就可以轮流玩一次游戏。” “可我们只有八个人。” “我还有个主意,谁再多出两毛钱,谁就可以玩得比别人多。” 见孩子们都不吱声,启盛举起手说:“这二分我出吧。” 同学们每人攥着硬币,高高兴兴地走进游戏厅,玩到天快黑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自此,孩子们每到放学,都三五成群地涌进游戏厅,玩得不亦乐乎。而高启盛也终于交上了一群又一群的游戏搭子。 一天,启强提前准备好晚饭,并叮嘱启盛:“晚上我回来比较晚,你和meimei的饭我都做好了,你晚上热一下就好。最近傍晚容易变天,放学你回来早一点,将楼顶的衣服和鞋子收下来,以免下雨淋湿。” 启盛点头答应,但放学后,还是跑进了游戏厅。 等到乌云密布,将整座京海市染成黑色,大雨倾盆而下,启盛才恍然想起回家收衣服的任务。 他想坐电车回家,摸摸口袋,才发现零花钱全都用完了。 这个月才过去才过去三天啊! 启盛只好淋雨走回去。 到了家门口,他浑身湿漉漉的,鞋子灌满水,裤脚沾满了泥。而meimei启兰一直站在家门口等着他。 启兰:“哥,你淋成落汤鸡了!” 启盛:“是刘阿姨把你接回家的吗?” “是。” “你没钥匙就在她家等一会儿嘛。” “下雨了,我想上来收衣服,没想到你还没回来。哥你要完蛋了,大哥肯定揍死你!” 启盛打开门,径直上楼顶。 七八件衣服被狂风卷落,浸湿在积水里。竹竿上只挂着两个可怜巴巴的衣架;三双鞋子也被大雨砸得东倒西歪,其中一只最小的鞋还在水洼里打转。 真的全完了!!! 启盛冒着大雨去捡了三只鞋子,正要放到门外的走廊上晾着,就看到哥哥回来了。 “你怎么湿成这个样子?!”启强赶忙进门拿毛巾为弟弟擦头,“小心别感冒了。” 他看到流了一地污水的三只鞋子,大概猜出弟弟没能赶到下雨之前收衣鞋。 启盛低着头,等到哥哥的责骂。令他意外的是,哥哥并没有批评自己。 启强:“进来,衣服脱下来,擦干净再换身衣服。” 启盛悻悻地进来照办。 启强的语气很平和:“以后,下雨了就坐电车回来。不是让你早点回来吗?最近这段时间你怎么总这么晚回家?在外面写作业吗?” 启盛摇摇头,他怕哥哥检查自己的作业,不敢说谎。 “那干什么去了?”启强一边问,一边接过他的湿衣物,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几枚游戏币时,他已经明白了,“去打游戏了?” 启盛低头,不敢说话。 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这混小子竟然打游戏?!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家庭,还能去游戏厅打游戏?! 启强的心里腾起一团怒火,但他并没有责怪弟弟,而是轻声细语:“那种地方以后不能去了,小心上瘾,耽误学习。” “嗯嗯。” 书包也湿透了,启盛将书本都拿出来。为了不让哥哥看到见他偷偷将考试卷子夹进美术书里,再一起放到桌上。 但这个小动作,已经引起启强的注意。 他用洗衣粉泡好衣服,又去厨房做饭,趁弟弟上楼写作业,他翻开美术书,是语文单元试卷,只得了59分。几个鲜红的大错叉实在令人触目惊心,看得高启强内心直冒火。 以前读书多聪明啊!樊家难道这四年没让他读书?!! 59分?!他要成废物了! 启强继续强装平静:“阿盛、阿兰吃饭了!” 启盛慢吞吞地坐到餐凳上,他对这些家常菜,实在不感兴趣。 每周只能吃几餐鱼rou,平日里几乎都是素菜,都快把他吃绿了。 启强:“吃土豆丝吗?” 启盛摇头,夹了几粒白米饭,慢悠悠地塞嘴里,嚼了半天。 启强:“豆腐汤呢?” 启盛摇头。 启强:“今天没时间弄,明天哥哥烧一盘红烧rou好不好?” 启盛点头。 启强忍着怒火,但话里已流露不悦:“但今晚也要吃点,你小时候从没这样挑食,可好养活了” 启盛点点头。 启强:“自己夹菜。” 启盛终是忍不住开口:“哥,我不想吃了。” “你回家这几天哪里好好吃过饭?是我做的饭不合你的胃口吗?” 启盛停了半晌,“是………” “哪里来的少爷脾气?!吃饭、穿衣服都挑三拣四—————” 他越说越气,终忍无可忍,将启盛碗里的饭菜倒盘子里,又将碗猛地砸地上,全碎了。 “我现在没接你放学,你是不是天天跑去打游戏?!” 启盛吓得缩着身子,哆嗦地点了点头。 启强将淋湿的一摞书本砸到地上,再将语文试卷抽出来,将分数一面举给弟弟看,“一二年级的时候每次考试都是一百,现在直接不及格了?!考成这个样子,还有心思玩游戏?!” 他从扫帚柄上掰下一根细棍:“伸手!” 启盛呜呜地啜泣着,不情愿地伸出手,被哥哥连打了十下。 “今天是让你长记性,这双手用来写作业的,不是用来打游戏的!” “零花钱呢?!”启强突然意识到,下雨天,弟弟没坐公交肯定有蹊跷。 启盛哭得根本说不了话。 “说!” “用完了……” “这才过去几天?”启强深吸一口气,“每个月我只给你一块,钱用完了,你自己想办法,我不会多给的。” “你不读书,玩物丧志,到初中老师不管你,哥哥也教不了你,你难道也想跟哥哥一样,读完初中来菜市场卖菜吗?” 启强将弟弟拽上楼顶,雨已经小了很多,积满水洼上是七零八落的衣服、鞋子,竹竿上的衣架也不翼而飞。 他带着弟弟捡衣服、鞋子。 将衣物抱到屋棚下时,启强不允许弟弟进屋:“阿盛,你真的想回到哥哥身边吗?” “想……” “想回来,就站在这里反思一下。高家不是养少爷的地方。” 启盛鼻子一酸,眼里又泛起泪光。 “哐”地一声,启强把门关上了。 雨势变小,弟弟站的地方又有遮雨棚,应该问题不大。 启强知道,弟弟还未适应生活状态。这段时间,他给弟弟的耐心已经够多了,必须适时惩戒一下,让弟弟振作起来。 但启强根本想不到,自己刚关上门,弟弟就跑出屋棚,跑到天台中央,淋雨痛哭。 雨水在启盛的眼里蒙起一层水雾,泪水融进雨水,沿着脸颊及下颌,形成一道道水柱,再次湿透他的全身。 我犯了大错,哥哥是不是特别特别讨厌我? 他不让我进屋,是不是不要我了? 樊家虽然给他锦衣玉食的生活,但经常把他锁在家里,将他与同龄伙伴隔绝开,实施一对一家教;又经常逼他吃各类花花绿绿的保健品,吃到医生检查出肝功能受损才肯罢休。 更何况,樊坤吴跟自己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樊家再气派,也绝不是自己的家……… 哥哥不会要把我送回樊家吧? 启盛越想越伤心,哭得越来越厉害。 几道闪电划过黑云笼罩的夜空。 要是在以前,启盛肯定立马躲避闪电。可现在,一想到哥哥不要自己了,他恨不得被雷电劈死。 如果我被雷劈死了,哥哥会跑上来抱着我哭吗? 轰隆隆几声雷响,启盛应激地蜷缩身子蹲下,又直接坐在雨水汩汩的地上。 呜呜……哥哥不爱我了,我该怎么办? 哥哥,你不要丢下我………好吗……… “吱呀”一声门开了。 启强听到雷声,赶忙上来,要带弟弟进屋。 “阿盛?” 没看到弟弟,启强吓坏了。 隔着蒙蒙烟雨,他根本看不清弟弟在哪里。 他连忙冲进雨幕里,四处寻找,才发现弟弟坐在两盆铁树的另一边,正痛哭流涕。 在启强的记忆里,弟弟从未哭得如此撕心裂肺,如同要将整个世界吞没的滂沱大雨。 他赶忙脱下衣服,盖到弟弟脸上,为弟弟挡雨。 “乖,我们进屋去。” 他以为弟弟会抗拒,没想到弟弟顺着他的拉力,跟着走进屋里。 由于刚刚坐在湿地上,启盛不仅浑身湿透,屁股、裤腿都沾满了青苔与黑泥。 启盛一向有洁癖。平日里,淋湿一次后,他绝不愿让自己淋湿第二次。 这次哭着淋雨,哭得坐到了脏兮兮的地上,是有多伤心啊! 好了,自己今晚又得多洗一套衣服了。 “呜呜呜呜呜………” “阿盛,好了好了,哥不骂你了。” 启盛还在抽泣。 启强连抱着他拍了拍。 启盛想让自己停下来,但越想停,越哭得越难以自控。 “呜呜呜呜……哥……哥不要我了吗?” “傻仔,怎么会不要你?”启强故意逗弟弟,“你现在脏死了,再淋雨,越淋越脏,我就真不要了。” 他想让弟弟认识到,兄弟间发生冲突矛盾总比外人多,但闹得再激烈,转眼间都能消解。 紧接着,他又关心地问:“饿不饿?你刚刚都没吃。” “有点……” “不好吃的东西,忍着多吃几次,也就习惯了。”启强笑道,“我做的其实也没那么难吃吧。” 洗碗后,启强带着启盛上楼收衣服鞋子,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哀恸的音乐。 兄弟俩顺着声音往远处望,只见两爿骑楼之外的礼堂,正在举行葬礼。 堂院里聚满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举着伞,或穿黑色中山装,或穿绿色警服,正低头吊唁。 礼堂外的梧桐树影,将花圈与悼词半遮半掩,只有遗容上面的“永垂不朽”四个楷书大字,清晰可见。 “谁去世了?” “大概是警察。” 启强拉着弟弟走到阳台另一头,这里的树杈不再遮挡遗照了,可当他看清那张笑脸时,顿时大惊失色。 黑黑的皮肤,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细线,因而显得那样的慈祥亲切——— 这不是那年站在榕树下的大伯伯吗? 启强还记得,当伯伯知道兄妹三人没有父母后,没说一句伤心的话,直接带大家吃美食,买新衣服。 后来,为了调查常宁路打人案,伯伯来厂子大院走访,启强才知道他是警察。 真是个好人啊,可迄今为止,启强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启强在天台上走来走去,换了好几个位置。暮霭渐沉,他努力辨认被婆娑树影笼罩的字,始终没能看清他的名字。 “好像叫什么宇超?还是安超?”启强问,“小盛看得清吗?” “第一个字是安,又好像是宁。” 启强又问弟弟:“还记得他吗?” 启盛诧异地摇摇头。 “你小时候,跟我我坐三轮车四处送货,这位伯伯给我们买好吃的,买衣服。他给你买的衣服,我还放在柜子里,你现在肯定穿不了了。那衣服布料很扎实,又透气,我曾让meimei在家里穿过。” “他真好啊……死的时候跟照片差不多大吗?” “是的……差不多大……” “啊?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也是这么早就去世了……” 是啊……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不能健康长寿一些?启强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