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回望
四十二:回望
第四十二章/回望 徐琳:你和他不是同一路的。 路柔:我可以走他的那条路,我们在同一路上。他会慢慢变的,现在他已经变了很多。 徐琳:你信任他? 路柔:我不信他还去信谁? 徐琳把她送回家,警告她别太对他上头,不是所有付出都会被接受。路柔左耳进,右耳出,说自己也没那么多东西要给他。 * 又是上班日,在办公室午休闲聊,她泡杯咖啡,听男同事们站在窗边聊天,讲恋爱之后就是顺流而下的日子。 “不新鲜了?” “谈恋爱跟人一样,会变老的。” “那为什么要谈?” “不谈不行。” “为什么不行?” “就是不行。” “是你觉得落单了不行。” “也没有。” “大家都谈了,我没有,所以才想谈,是不是?“ “别说我。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谈的。” 听进耳里,路柔也认同一部分。谈恋爱、结婚、生子,大家都这样过,为了感情吗?不一定。有的还将结婚形容成性关系许可证。但她和江漫算两情相悦吧,她却有点心虚,总感觉他们之间并不是“=”号,而是“<”号。 * 时间久了,有些事总会有变化。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发呆,好几次教书回来,他就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陷入长长的沉默,她也沉默很久。 路柔不是不懂。很多人认为找份工作是现实,需要适应,必须适应,她也一样。可他适应不了,他向来游离社会秩序之外,总是要自由,不是要一份死工资。 所以八月那天,她和江漫私奔,远离城市去陌生的远方,是一次偶然中的必然。 出发前,她和江漫坐在沙发。 “说一个现在最烦的事,我们交换。”她慢慢靠在他肩头,“我先说。我不喜欢有人说女的要靠男的上位。” 他沉默,看她固执地看他,才慢慢说:“不喜欢教书。” 白河前几天训他。说一个作品的质量依赖个性强烈的艺术家,质问他现在跟普通人有区别吗? 艺术培养需要观念交流,还要知性、安静、孤独的环境。你整天被干扰,还能有心创作? “以前你可以关一个月不出来,现在一天就静不下心,你自制力变差了。我知道你有个女的。” 白河训着训着,非常气愤。 * “我们离开这儿怎么样?”她突然说。 “嗯?” 江漫以为她开玩笑。 毕竟她还是每天去上班。直到一周后,她在家收拾行李,原来才终于办好离职手续。他看着她,问去哪?还在状况外。 “走到哪算哪。“她笑得满足。 * 她让他关好门,两人走出小区。看他呆呆地拖着行李,路柔从未这样舒服过。 其实她也想,如果不再以普遍的方式活着,那会怎样?不再日复一日,像陀螺一样旋去这儿,又旋到那儿。那会怎样? 她活二十多岁,也还有很多地方没去看过。 而且,从世俗里解救江漫,是多有意义的活儿。他们是一条路上的同伴,她有这个义务,她愿意妥协放下工作陪江漫去想要的天地。路柔想,说不定那种生活会更好,若她哪天也有烦恼了,需要他来救,他也会舍掉东西把她拉出来吧。说好的一条路上的。 * 安妥好一切,她给徐琳发短信:妈,不用找我。 一个行李,两个人,一辆摩托。 温柔的夜晚,星星排出一条河,支离破碎的穹顶之下。 她让江漫戴好头盔从后面搂紧她。 江漫愣了,你会骑? 你不知道的还多呢。她飒爽的撩着头发,拍拍后座。 不愧属虎。车速到了无人之境就开始飚,吓得他搂紧她的腰让她开慢点。 “别怕。”她说高中就一个人学会了骑摩托夜晚飙车。技术老司机。 摩托车穿越黑暗,风携着成千上百种味道涌进鼻腔。北城被他们甩在身后了,那钢铁的混泥土的,都在身后了。江漫舒服地越搂越紧,这副肢体,有不言而喻的魅力。 * “喜欢我的腰吗?”她突然说。 他先吓了一下。还没见过这么坦诚的人,大胆、野性又独立。也许被她感染了,江漫缓缓地放开自己,捏了下她的腰侧。 他从不夸人,破例说:“好看。” “你不知道我练腰臀练了多久。” “为什么?” 她说勾引你能不下功夫吗? 沉默一阵,他的呼吸越来越沉。 “为什么喜欢我?”他问。 “一定要有个目的吗?” 她说就是莫名其妙。 从好感开始,到喜欢,到爱。喜欢还有摇摆的余地,而当真的爱了,会发现别人流汗是汗臭、他流汗是性感,不喜欢也会变成喜欢。爱是妥协、是美化,是生命力不计代价的牺牲。 现在糟糕的江漫需要受她接管,得让她领着往好的方向走。她是看不得他失去笑容的。 * “我可以陪你随便去哪,你说个地方,我们就出发。你是不是一直想回到乡下?” 久久的沉默后,江漫让她停下。 在安静的四周里,他突然说了一句谢谢你,接着,他主动吻了她。 湿湿的吻,男人强横地吮着、缠着。自信又温柔似水的占有,口中有一种清新的淡香。手指也插进她五指里,他脖子上的暖香阵阵涌来。 潮潮的呼吸还在她唇上,他用磁性的声音说:“我喜欢你。” 这一刻江漫太漂亮了——轮廓、声音和腔调,在她多年的期望下,一切都那样新鲜得不可忍受。 因为吻,他男人味的喉结还在色情地滚动。 她承认,她就是俗货,她就是爱他这种漂亮玩意儿。 “走咯。”她用力地踩下油门。 * 如果这世界复杂、喧哗,我用尽我的一切奔向你——也许这时摩托车上随机播放的这首歌太煽情了。 也许这样的夜,这样的他太撩人。 让她吹着风,头发乱着,冲动地笑着,大声喊——江漫,我爱你。 江漫一下愣住了,再紧紧搂紧她,跟她去流浪。 这辆载着两人的车驶向无尽的星辰。广大的夜色下,艳丽的楼房、斑斓的车、小小的摩托,都在身后了。 再穿过天桥,带走河风。星光刺穿乌云。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黑暗里,渐行渐远。偌大的天地只有他们在疯狂地奔向未知的前方。 她抬起头,发现天空是一种幽蓝色,有着迷宫一样的的颜色。 这是一个黑黢黢的夜晚。他的温度长久,在她背后。 黑暗之下,她多希望这辆摩托车不要熄火,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就让它永远到达不了后来。 * “后来呢?”许美问。 路柔:“跟别人好了吧,或者还是一个人过。我不知道。” 许美:“那你们在山甘怎么了?” 许美:“不是一起走的吗?怎么现在只有你在国外?” 路柔:“等一下,你家不是还煮着汤吗?不去看看吗?” 许美想接着问,又不好意思再问,见路柔没想回答的样子,只好起身离开。 这女人一谈到山甘就沉默,要么就打马虎眼,抹开话头,这使人感觉她有很特别的故事在山甘发生。她也绝不主动说出那男人的名字,这使人更觉得她身上有一场多神秘、多凄美的爱情。 许美只知道他们骑摩托车转火车,最后落脚在一个叫山甘的乡村。 待了两年后,路柔一个人回了北城。接着,父母让路柔和林凉订婚,答应的那晚她割了腕,身体恢复,随后出国。 * 见许美走出门了,门关上了,路柔倚在客厅沙发的一头。空间大亮,刺眼,她用手臂捂住眼睛。 两年,头发长了,七百多个日子。她再也没见过江漫。那些青春时间已经过去了,变成闲聊时平平淡淡的一句“那时候”。 分开前,他们还大吵了一架。具体记不清了,但她能记得某些场景。 记得躲在卫生间把门锁起,在心里咬着牙想江漫,你心里有多少我呢?我说的话你能听进多少呢?你觉得一个人更自在是不是?你觉得我碍了你的人身自由是不是?你觉得我就是在要求你,在索取你。好,那散吧,散。我成全你,我解放你。 记得那天大巴是夜班最后一辆,锈迹斑斑的雨下着,她只拿了一个小包,站在车门对面,左侧是江漫。师傅等不及了,探出头,大喊:你走不走? “就到这吧。” “哦。”他说。 雨声听起来像嘎吱作响的骨骼。巴车开走了。 在山甘,这是他们最后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