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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面色丕变,陈娇断然喝道,“一介民夫,胆敢胡言乱语?叉出去,打他十板子!”大长公主坐直了身子,等楚服率领两个壮健的宫人,把那位祸从口出的老人家拖出了殿门,她才慢慢地说,“本事是有,眼力就没,这种话也能随便乱说?十板子,你是打得少了,依我看,还是再加二百板。”当时的贵人府邸,没有不营建密道的,陈娇自小在堂邑侯府长大,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世面,哪里不知道说话中空有回声,是椒房殿内有密道的表示?而都已经在椒房殿内住了三年了,若还没把殿中应有的玄机握在手心,陈娇还做什么皇后,不如直接去长门幽禁算了。拿这样的事情出来卖弄,这位医者就是在找死,固然天家人一念之间,可以给他意想不到的富贵,但富贵也不是这么好拿的。陈娇嘴角动了一下,她勉强地说,“算了,这件事大家心底其实也都有数,十板子小惩大诫,出去后他也不会随便乱说的,就是说说,也终究不是什么大事。”大长公主却很气愤,“你啊,还是老样子,为人处事总是太绵软了,一点锋锐都没有,底下人怎么会服你?到时候背着你闹出事来,你一点都不知道,就后悔今日的宽和了!”其实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自己带来的人不会办事,觉得跌了面子。陈娇心念倒是一动,正要细细思索时,楚服又进了内殿。明知大长公主母女也许要说私话,但她未经通报居然直接进来不说,身边还带了一个黄门。春陀好像是一路跑过来的,非但面色暗黄,一进殿还就带来了一股新鲜的汗臭,令两个贵人都不禁蹙起眉头。大长公主才要迁怒,就被陈娇一个眼色止住,她宁静地望着春陀,似乎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令这位皇后动一动眉毛。陈娇说,“春陀,你慢慢说,不急这一口气。”春陀却急得不得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把长乐宫里的事说了出来。“太皇太后勃然大怒之余,已经派人出去,着魏其侯、武安侯入宫说话,陛下让娘娘相机行事,可以度时到长寿殿,缓和太皇太后的怒气。”话尤未已,大长公主连坐都坐不住了,立时翻身站起来,在殿内烦躁地来回踱起了方步。刘彻的这个元年新政,当然怎么改都改不到大长公主一家头上,她又不是平阳长公主,要烦做之国表率,所以一向是坐山观虎斗,比陈娇还要悠闲几分。如今星移斗转,陈娇一头是祖母,一头是夫君,一下就做了馍馍里的rou馅,谁捏一下,都要捏到她,大长公主自然感同身受,一下乱了方寸,也是难免。陈娇却静若止水,沉吟了片刻,只问,“陛下本人呢?”春陀擦着汗说,“陛下在清凉殿内和诸位侍中、郎中等人议事。”也就是说,正在和刘彻自己的心腹党羽商量对策。陈娇真是不懂,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底,换作她是刘彻,一开始就不会采纳这样的馊主意——要说赵绾、王臧上书没有他的许可,连王太后都不会信。要不然就做到绝,千方百计,总要把大权夺到手里。现在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扳不倒祖母,又不肯立刻低头服输,还要负隅顽抗——这都什么事啊!翻过来一想,又觉得毛骨悚然:刘彻才十七岁,已经可以暗中做到这个地步,要不是终究没有沉得住气,恐怕这元年新政,还真被他给做成了。自己是有人从小贴身教导,略知后事,无时无刻都能和另一个人商讨,这个人还偏巧很熟悉刘彻一朝的人事,甚至知道很多人生平的抱负与深藏的才具,而刘彻呢?他只有他自己。这样一想,又觉得刘彻实在也够有本事的了,只是还差了一点火候而已。陈娇便吩咐春陀,“替我传一句话给陛下:输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最要紧,是输得漂亮。”也不知刘彻听进去了没有,春陀回去以后,清凉殿那里就再也没有传来消息。大长公主几次坐不住,要去长寿殿找母亲说话,都被陈娇给拉住了。却也没有放她回去,只是派人回堂邑侯府报了平安,就让母亲在椒房殿偏殿睡下了。之后两三天,陈娇都没有等到刘彻的只言片语,桑弘羊更是杳无音信:在这样的时刻,有一些人当然会远离皇帝,但还有一些人却会更加紧密地周旋在皇帝身边,等待自己的机会。楚服愤愤然,“提携他,还不如提携一头狗。”人家求你提携,还不是求你把他提携到皇帝身边?现在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谁还理你。再说,这件事闹这么大,一时顾不上过来,也是人之常情,难道陈娇还有道理怪他?不过,椒房殿也还不至于就靠个桑弘羊了,就算没有他,前朝的消息,也还是源源不断地送到了陈娇母女手上。太皇太后发怒后第四天上午,赵绾、王臧坐贪弊入狱,钧旨出自长寿殿,并没有宣室殿的用印,但廷尉并不敢怠慢,已经紧锣密鼓地调查起了两位大儒的不法事。原因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丞相和太尉四天前进宫后,一直都没有被放出来,人就在太皇太后手里扣着呢……清凉殿里的动静一下就沉寂了下来,刘彻遣散了侍中们,身边只留了韩嫣并孔安国两个心腹陪伴。清凉殿屋门紧闭,他又一次玩起了拒不见人。自从晋封为太后,王太后第一次亲身来未央宫,到椒房殿里找陈娇说话。“你还在等什么?”做了这么多年婆媳,她的语气还是第一次这样烦躁,带了尖锐和不满。“你还要等下去?”大长公主都觉得面上发烧,陈娇脸上却还是带了笑意。这微笑仿佛被蚀刻在她唇边,是笑也不是笑,更像是她从容的姿态,陈娇说,“现在去长寿殿做什么?我是求祖母手下留情,放过阿彻,还是求祖母念在祖孙之情上,主动收手认输?”刘彻都没有认输,她怎么能越俎代庖,为刘彻认输,去讲情面,请太皇太后高抬贵手?这场仗只要还在打,就没有人伦可言。拿人伦去求太皇太后放手认输,就好比拿人伦去求先帝放过废太子刘荣。这时候谈人伦,只会沦为笑柄,显得太小家子气。这就是天家。26、登堂赵绾、王臧二人下狱的第三天早上,陈娇是在刘彻的凝睇中醒来的。每当她睁开眼,总有片刻游离,有时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又是哪一个陈娇,此地是淡红色的椒房殿,还是已经在记忆深处零落褪色的长门园。但这一天她似乎清醒得很快,一转头才知道,她正在刘彻的眼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