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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挤出来,和窦釆站成一条线。她看向了窦釆望着的地方。她顿住了。“……”苏惊生站在门里,他看不见左忱所看到的,却能见到她的侧脸。在苏惊生的视野里,左忱的表情如同被融化的蜡,先是凝固,又慢慢流淌成数十种数百种,蜡扭曲变换着,滴滴答答的溶做透明,而当一切消失后,便果真一切都消失了。左忱脸上什么表情都没了。“左忱?”苏惊生叫了一声,扒住门边侧身往外挤,不等全身出去他就探头看向门后。时间如同静止了。它们是谁呢。苏惊生想。他看到了谁呢。那蜷在地上瑟缩抽搐得像对病狗的,虚弱而浑身大汗,脸白得像上了妆的,再没有力气做任何事的,那是谁呢。他好像认识它们,但原来它们不是这样的,它们是他们。苏惊生愣在那,脑中耳畔,全是寂静。【从现在起你什么都不准说,什么都不准问,你只能看。】【看。看什么?】【看我给你引天雷。】过了许久,他慢慢地说:“左忱?”他看着地上的人,拉住左忱的袖子,迟钝地转移视线:“……你认识它们吗?”左忱像被苏惊生叫醒一样,先是看了他一眼,很快又笑了一下,笑容很古怪。她平静地说:“当然。”话落她转身面对窦琳,说:“您把窦琳叫出来,收拾收拾走吧,没什么事儿,是两个老朋友。”窦琳也已经看到了门口的情况,她看了看左忱。左忱的脸上有复杂的渊源,窦琳在很多场合见过这种面孔,有的场合可以讲,有的不可以。她斟酌地说:“那……郑总怎么办?”左忱说:“等他醒酒,我找人送他回家。”窦琳抱着自己的胳膊,垂了垂眼,对窦采伸手说:“儿子,去把邻邻叫出来。”窦采瞪大双眼:“妈?!”“我说去就去。”窦琳盯住他,语调甜美。“可这——”“去。”“……”窦采咬牙进屋带郑邻出来,窦琳和左忱简单道别,窦采搂着郑邻,三人顺楼道而下。十几秒的事情,苏惊生像看了一整个世纪。楼层很快寂静下来,感应灯柔和地发着光,照向地上两只瘫软的兽。左忱拉拉长裤蹲下来,伸手去拍其中一个的脸,拍出一声脆响。“起来。”她说,声音平和。那个人好像清醒了些,抬起头看见左忱,五官不住地抽动,他抬头看见左忱,挣着爬起来抓住她的裤腿,攀上她的膝盖,属于男人的大手将她的膝盖骨完全包住。“你还有吧?”他问道,口沫喷出来几滴,神情里有骇人的狂热。“张德不卖给我们了,你还有吧?你肯定有是不是?你给我!”左忱的微笑起来。“你现在这样儿,他肯定不敢卖你啊。”她轻轻地说:“德男,你真的不能再吸了。”苏惊生后退了一步。他看着左忱捞起李德男的手腕,挽起他的袖子,他看着她对着李德男臂弯静脉的针孔叹息,他看着她说:“德男,你的HIV检查结果出来了吗?”李德男猛甩胳膊,可左忱的手粘在他腕上一样。苏惊生看见她倾身跪下,搂住李德男,像爱人,又像母亲,那样平淡地低语安慰说,不要紧,不一定是阳性,你只要没有再和刘漳一块玩,针头干净,就不会有事的。苏惊生想起,自己曾经对左忱说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了。可当大幕掀开,冰山的一角露出它原本的样貌,苏惊生还是被它所景惊骇,他还是发现,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他看着李德男在左忱肩头哭出来,暴露着药品成瘾的五官扭曲抽搐,汗液和涕泗一齐撒在她衣服上。她是怎么做到的?只不过四年而已吧?苏惊生恍惚着,他慢慢挪了挪地方,看到蜷在地上溃不成军的刘漳。单栋走廊里回荡着李德男的哀求,狗一样的哀求,说不能让爹妈发现,说不敢去别的地方买,求你,求你。求你。而左忱的声音还在慢慢响着。他听到她说:“德男,我没有了,我是为你好。”他又听到她说:“你今天来我这儿干什么?”他听到她站起身时衣服簌簌的摩擦声,听到她近乎温和地笑说:“那你给我家惊生道个歉吧,来都来了,我也不愿意看你这么难过。道完歉,我给张德打电话。”她说:“对了,让刘漳也过来。”苏惊生看着左忱,看着她抱臂靠墙,看着她低垂实现,看不清脸。轻而易举的,当年那个在调解室里打死不低头的男孩儿爬过来,拖着发了瘾的朋友,就这么跪在他面前,大声地哭一样,喊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当年无知。对不起,我们当年轻狂。对不起,我们当年冒犯你。对不起,我们毁去了你的一生。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请给我药。苏惊生看着他们,忽然感到一些旧事和李德男的眼泪鼻涕一起,顺着荒原中那口枯干的井,流淌了出来。它们先是慢慢地流,很快沸腾,喷发一样迸着,迸裂井口的砖,滚滚洪流夹杂着肮脏的快乐,迅速击碎苏惊生的同情心。他慢慢抬起头,和左忱空洞的视线对视片刻,笑了一下,笑容古怪。他说:“不要紧,我原谅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