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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下,放下手中帘子,朝内室去。听见脚步声。坐在暖炕边上的年轻妇人就立即扭头向他看了来,等看清楚是他,便赶忙站直了身子,福一福道:“您来了!”苏彧望着炕床那隆起的小小一块,摆了摆手,淡淡吩咐道:“下去吧。”妇人便小声应个是,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屋子里却没有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变得更加寂静。外头的雨声哗啦啦作响,又是风又是雷鸣电闪。吵得很。因天色陡然大黑,室内的光线也就黯淡了下去,这会还未近黄昏。桌上就已经点了灯。青瓷油灯静悄悄地立在桌子上,发出温暖而明亮的光来。窗上蒙着的窗纱也被照耀得泛了黄。苏彧放轻了脚步朝着热炕走近,到了边上坐下后,便觉背上出了一层薄汗。而今已是三月天,春日将逝,夏天即至。虽则夜间还带有凉意,但早没有冬日那般酷寒。怕热的人。只怕一进四月就都换上了薄纱。但这间屋子里,闭着窗。烧着炕,几要将要捂住一身大汗来。炕床上铺开的,亦是厚厚的被褥。簇新的锦被下,靠近炕头的那一块,隆起了一小团。小小的,几要不见。苏彧凑过去,低头看了一眼,随后伸手轻轻落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温度。许是他手凉,落下去的那一刻只觉得掌下皮肤火烧一般的烫,但过了一瞬这滚滚的烫就又慢慢冷却了下去。他侧目往一旁的炕几上看去,上头搁了一只白瓷小碗,碗沿处还沾着几滴浓稠的药汁。碗面上却已不见丝毫热气。这药喝下去已有一会了。苏彧微微松了口气,又屏息听了听裹在锦被里的小人儿轻浅的呼吸声,遂将手从他额上抽离。谁曾想,他的手指才刚刚抬起,就被一只小而无力的手给轻轻抓住了。沿着小手看过去,入目的就是一截苍白而瘦弱伶仃的腕骨。那般细弱,似乎只要有人稍稍一用力,就会被拗断一般。“爹爹……”近乎嘤咛的声音,也同那截腕骨一般,单薄而脆弱。苏彧低着头往下看,正对上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清澈干净得不像话,黑白分明。这是孩子的眼睛。唯有还未沾染过世俗侵扰的幼童,才会露出这样纯真无邪的眼神来。“……爹爹……”他嗫嚅着,又轻轻唤了一声,抓着苏彧食指的小手也隐隐用了些力。苏彧便没有继续将手抽回来,他只是望着这双眼睛,淡然道:“永宁,我不是你爹。”可被唤作永宁的幼童,躺在被子底下,只执拗地不肯改口,又唤了一声爹。苏彧面露无奈,抬起另一只手为他掖了掖被角,到底不曾起身离去。他还记得,自己第一天将永宁抱回来的时候。那般小的一个人,甚至只比他在重阳谷里捡到元宝时,比元宝重上那么一两分,当真是瘦小得跟猫儿似的。可一样养大了,元宝是越来越肥,成日里活蹦乱跳,四处撒野。但永宁呢?许是因为自出娘胎时便从胎里带了寒症出来,他的身子一贯不好。吹个风就能冻着,吃口凉的东西就能吃坏肚子。到如今两岁多了,路却还不大会走,站在那一会就开始摇摇晃晃要摔跤,迈开了腿也是慢吞吞的。稍快一些就要跌倒。苏彧大哥的儿子因为早产,打小身子骨也不强健,却到底不曾差成这般。永宁这孩子的病,断不了根,只能靠养。可才这般丁点大的孩子。吃了那么多的药,早将胃口都给吃坏了,吃奶也呕,吃粥也吐,总是来来回回的折腾不见好。所以人瞧着总是瘦瘦小小,甚至不比旁人家刚满周岁的孩子看着壮实。但永宁说话却说得早。不过他也不爱说话。只往常苏彧来时,才会追着他叫两声“爹”。苏彧头一回听见时,怔了许久。可这孩子屡教不改,不管何时见了他,都只愿意开口叫“爹”……他仍回回说。永宁便也次次只管自己喊。三七的哥哥忍冬往常就呆在这照料着永宁,私下里也没少教他管苏彧叫“五叔”,可永宁这孩子油盐不进,谁教都没用。苏彧奈何不得他,也就只能随他去。这会永宁攥着他的手喊了两声爹爹后,倒也似乎没指着他应声,小小的孩子很快就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药性一上来,睡意也就跟着涌了上来。饶是大人也忍不住,更不必说是这么小一个孩子。盖着被子,永宁的呼吸声很快就重归了平稳。只剩下浓密纤长的眼睫轻轻颤抖了两下。苏彧这才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指从他的手心里抽了出来,起身往外去。小厮忍冬就候在帘子后,见他出来便道:“东西都备好了。”苏彧颔首,转身进了耳房。里头临窗搁了一张桌子,上头已摆好了笔墨纸砚。苏彧就提笔写了一封信,一封很短。语气十分平静的信。写完后,他将信交给了忍冬。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到这封信该到的地方。隔着大半个京城,一来一回。这天早就该黑透了。所以忍冬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雨夜里,除了哗哗的落雨声,也再听不清楚别的,似乎这世间的嘈杂声响都尽数被雨水给冲刷掉了。忍冬去了蓑衣,立刻就去里头回了苏彧的话。说完送信这事,他又道:“小的已顺道去见了三七,同他说了您今夜不回苏家的事。”苏彧坐在太师椅上,吃着茶点了点头。外头的雨似乎在越下越大,他听不见马蹄声,却知用不了多久,一定会有人深夜冒雨前来。所以他喝着茶坐在这等着,并没有去洗漱歇下的意思。酉时三刻时,他去看过永宁,烧已经退了,人也精神了,当着他的面用了几口粥,又嘟嘟哝哝叫着爹爹睡了过去。烛光摇曳,苏彧将手中茶盏顿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霍然长身而起走至窗边将窗子推开了去。外头黑漆漆的,豆大的雨珠霎时就被夜风给吹进了屋子里,落在他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