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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开口道:“面朝圣上,我就不必了罢。”“怀绪他们就在后面,一会车子路过晋昌坊,你和他们一起回去。”沈绥也从她掀开的地方垂眸向外看,单调的青色与湿漉漉的灰拼合,因他少年起便呆在陇右道历练,对长安早已无那般的感受。但他清楚,车轮下的这片土地对于叶栾的非凡意义。她仍是向外看,手抓着框架。晋昌坊,历经三代皇帝的沈老丞相便居住于此。每年重阳,士人会聚集在坊中的大雁塔登高唱和,流觞曲水,集结诗册。而新科进士们,则把“雁塔提名”视为荣耀。晋昌坊前面是昭国坊,沿着这条街一直向前便是丹凤门,直达大明宫。她闭上眼,长安城仿佛在她面前竖立起来,一切都变得立体且清晰。时间不仅会让有些东西淡却,也会让某些东西历久弥新。沈绥默不作声在一旁看着,看着她眼里怀想的神色,自己的眼睛里,也似碎满了晨光。下了马车,怀绪从后面大口喘着气跑到她前面,肩上挎着个大包袱,小身板坚持不懈向前跑动,背后的包也来回摇动。叶栾几步大跨过去替他拿起,感到肩上一轻,怀绪惊喜地向后看。叶栾笑了笑,道:“走罢。”后面的李管事投来严厉的眼神,怀绪仰仗着叶栾,小心翼翼趁他不注意时做了个鬼脸。忽而注意到了什么,叶栾向后招了招手。有些远,沈绥的表情不能看太清楚。只见得他轻点了点头,放下帷帘。骏马嘶鸣一声,车轮缓缓转动,直到消失在拐弯的墙壁后。叶栾被安置在沈府旁边的房子里,虽然紧挨,分明是一个独立的住户。叶栾明白沈绥这样的安排,既能从别人的弯酸角度分清她与沈府的关系,又能不打扰到她。不打扰人,很像沈绥的处事风格。她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将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后,走出院子大门落了锁。为了避免太惹人注意,叶栾只得从沈府偏门进去从李管家那取回自己剩余的东西。敲了许久门无人来应,她刚要离开时听见门后趿拉鞋子的声音。门缓缓打开,一个头发灰白蓬松的老头探出头来。他看见叶栾很是吃了一惊,仔细看了看叶栾的脸,道:“请问是贵客来访?”叶栾认出他道:“某住在隔壁,与沈郎君同至长安,有东西忘在了李管事那处,叨扰了丞相不胜歉意。”沈裕章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低首垂眼的少年一番,然后捋起自己的胡子,像是满意她这副模样,便道:“来都来了,进来坐。一会李管事过来,你跟他去就是了。”这里的偏院虽然如同名字般确实偏僻,但好在不荒凉,看得出是被细心经营地成的一个高雅幽静的好住处。沈裕章干干脆脆地把白棋棋篓放到另一边,右手摩挲黑子道:“下棋。”他说的干脆利落,分明对着叶栾说,却没看她一眼。叶栾了然,在对面落坐,手执白棋,代替沈裕章进行他未完的棋奕。不久,沈裕章便拿起了扇子悠哉悠哉扇着,这局棋若让沈裕章自己跟自己照样下下去,本该以黑棋的失败告终的。你来我往,局势激烈,这种情况早已超出沈裕章的意料。他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额头,端详了棋局一阵,若有所思道:“你下棋的手法竟与我家那小子有些相似。”沈裕章不提,自己还没注意。叶栾对自己方才的棋路回顾一遍,果然与那天沈绥的下法大同小异。她目光落在自己的指间,一颗润泽的黑子,刚好沈绥那次也是执黑子,怪说不得。沈裕章终于抬起头,仔细又看看叶栾的脸,好像要从中找出什么端倪。他手指夹着棋子,在棋盘上敲了几下,道:“你叫什么名字?”“晚辈叶栾。”“别觉得我跟关辖守卫那么非得把你盘问清楚,你既然来我沈府,我自是要问的。”沈裕章咳嗽两声,将拳头掩进袖里,坐正道。叶栾轻吁一口气,撑着桌沿站起来。在沈裕章惊异的目光里,缓缓跪下,郑重地磕了个头。“晚辈叶栾,岷州人氏,正是前年解元。”沈裕章端起茶杯的手一顿,然后又假装无事地掀起茶盖拂开泡沫,慢吞吞问道:“既是昔日解元,为何要跪我啊。”叶栾撩开袍角站起来,道:“当年解试的主审官是您,让某得第的人是您。某应当算丞相的半个门生了,那一跪一叩是对您的知遇之恩。”沈裕章咽了口茶水,官场逢迎多年的老人,突然有些愧对于眼前少年的一片赤忱。让她成为解元是他的意思不假,而他的这番作为,只是想鼓励写那篇文章的人,尽管他早就知道,后来的考试对她而言绝对不会一帆风顺。“你可知,将你从省试除名的人当中,就有我?”他犹豫了一番,想看看叶栾在前一刻感恩他,后脚就知道被出卖,会失态成什么样。毕竟太年轻,像她文章里那样生气勃勃偏僻毒辣的,反而更容易被事实推倒。他斜睨着眼,等待叶栾使用她文章里的话语破口大骂。但他等了半晌,对方没有反应。“我知道,”她说,“想阻挡我仕途的人很多,丞相也是。但丞相还是凭一己之力为某争取到了解元,让某明白,我朝官场里并不全然沆瀣一气。某做的写的,其实没有本质上的错误。”沈裕章想到三年前,政事堂中,自己发现了那篇解试文,双手捧着微微颤抖。当时他内心还感叹着英雄少年,吾辈有望。不惜和政事堂里的其他老头大吵,硬是把她推上了解元宝座。可后来呢,时运诡谲,人语纷纭哪。他叹了口气,又突然笑起来道:“听说你从瀚安县知县又被贬到了平楚县县丞,前脚写了请愿书,后面跟上万民书,这回想不引起注意都难咯。”“还以为你在岷州两年,会渐渐被人事消磨,热情耗光。但你的两封书信,我都看了,没了莽撞直白,倒添了几分沉着稳重。老夫当年,没看错人呐。”叶栾垂眸道:“某知丞相早有退隐的打算,不然也不会把沈小郎君送往关外。只是放弃静心扶植起的盛世,丞相当真能够?”“我老了,再不舍得也被那群乌烟瘴气地搞得没了感情。盛世,早就没有啦。至于沈绥,关外困不住他,”他瞅瞅叶栾,笑起来,“你俩以后倒是可以互相帮衬。反正朝廷里又换了一批血,估计短短三年就没认得你了,他们也顾不得你从前干了什么。明年省试,你大可以与试试。”“自然,晚辈告辞了。”叶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