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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也未有过。这般隐隐压着怒火并不发作的时刻,他更是从未见过。不用想也知,楚怀婵的事没能瞒住,他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屋内那樽近乎凝固的塑像。良久,孟璟缓缓走出来,停在他跟前不远处。他小心翼翼地探听胎儿的情况:“主子,有事么?”孟璟猛地飞起一脚,径直踹在他右肩上:“你说有事没事。”他被踹倒在地,但半句痛呼也不敢发出,赶紧重新跪好。孟璟垂眸看向身前这个跟了他十多年的心腹,扶舟方才被锦衣卫暗箭所伤留下的伤口重新开裂,衣衫又被染深了几分,他运气忍下剧痛,艰难开口:“少夫人百般恳求不要告诉您,我……”孟璟冷眼看着他,听他继续接道:“头一次诊出喜脉是在一个月以前,少夫人说,您性子如此,若知此事,初期胎象不稳,您必然会陪着就地休养安胎,前往靖远之事又要容后再提,甚至可能拖到生产之后。但这是您牵挂多年的大事,少夫人不愿耽误您,说是夜长梦多,此前便多有波折,若此番再一年左右都停滞不前,这中间保不准又要再生多少事端。”他有些不忍,咬了下唇才道:“原本胎象将稳,若非突然杀出来一个陈景元,咱们带的人也完全足够护住少夫人了,少夫人此前身子也不算太弱,虽舟车劳顿,但脚程慢,不至于有大影响,况且彼时已至陕西境内,返程与到靖远所需花费的时日相差不了多少,所以……我自作主张,答应了少夫人。”孟璟微微闭眼,没再说话,转身重回里屋,脱靴上榻,将人环进怀中,双手则在她身前,替她强行打开了因受痛而本能蜷曲的手指。扶舟则仍旧跪在院中,直到入夜,孟璟也没传膳,他更是不敢起,在原地端端正正地跪着。直到三更,月上中天,忽有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他右前方,他抬眼望去,见是张览,没忍住开口问道:“怎样?”“世子的毒?”张览平静道,“虽因强行动武致中毒颇深,但毒常见,有法可解,不必担忧。”扶舟往屋里看去,孟璟未掌灯,室内黑漆漆的一片,他不由得面露担忧之色。楚怀婵此前虽被陈景元一连两次踹倒椅子,少不得受了些剧烈震荡,但因倒地时下意识地屈腿护住小腹,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这问题的答案应该能令他稍微松快些,张览老实对他道:“受了些惊吓,胎象不大稳,但悉心调理,不会有大事。”这算不幸中的大幸,扶舟心内微微松了口气,又听他接道:“但夫人受的伤不轻,剧痛难忍,且失血过多,身子太过虚弱,若用药,恐伤胎儿。”他垂眸看向身前脊背笔挺的重伤之人,缓缓问道:“师兄……你有好的法子么?”扶舟缓缓抬头看他,颇觉世事弄人,笑里带了些苍凉的意味:“还以为你不肯承认。老头呢,死哪儿去了?”张览黯然道:“魂归故土,葬在北邙山,拥洛水,全师父生前游遍大好河山之愿。”扶舟彻底怔住,不敢置信地看他:“怎么可能?死老头走的时候还活蹦乱跳,我死命追都追不上,这才多少年,他怎么可能就真没了?”“当年为我治伤耗尽心血,后来强撑了两年,终于还是油尽灯枯。”“两年。”扶舟仰头,状似浑不在意地笑笑,“你果然比我强得多。”“滚去治伤。若治不好,世子留不留你命我不知道,我第一个清理师门。”-扶舟在院中跪了一夜,孟璟翌日辰时命人来传话叫他赶紧滚,他这才拖着重伤之躯去找了张览,张览帮他治伤之后,师兄弟凑在一块儿,使尽浑身解数,总算开出来一张方子,煎了药叫人送进去。楚怀婵此前因身在魔窟神经紧绷尚且能勉强保持一丝神智,眼下因被孟璟接回,放下心来,竟然彻底睡了过去。这一睡便是整整七日,孟璟服了张览的解药,毒清之后便衣不解带地守在一旁,整整守了七日,药与流食亲手喂进,换药擦身悉数亲为,半点不肯经旁人的手。第七日晚间,楚怀婵仍旧未醒,但气色看着总算比此前好上许多,孟璟喂完药,走至中庭里,仰头望了一眼天际那轮将近月满的上弦月。六月十二。他第一次同她相见,便是去年今日,翠微观啊。扶舟候在一旁,借着月光打量了他一眼,从前整洁不见一丝褶皱的直裰已经皱得不成样,人则满脸倦色,添了一层胡茬不说,眼底的红血丝更是清晰可辨。短短七日,从前那个养尊处优处处挑剔的世家公子竟似变了个人似的,落魄百倍不止。他迟疑了下,试探问:“主子,泡个澡休息会儿吧?”孟璟没应声,他只好继续劝道:“若少夫人醒来见到您这副样子,想必也会心疼,更会自责。”这招果然奏效,他点了下头。热水冲走诸多思绪,他难得将脑袋完全放空,真正正正泡了一回澡。只是偶尔,水汽氤氲间,他也会想起些旧事,譬如当日翠微观初见,她心内明明有恐惧却还强撑着装作镇定自若的要强模样,又或者刚进门时,她将他推开到千里之外的冷清模样;再到后来,阅微堂里,她在他面前落下第一滴珍贵的泪,医馆后院,她仰面笑开,同他说“我想试试,在深渊前拽住你”。水底捞月,别后欢愉,送他出征,因为一封家书而头一回同他闹脾气……他从前喜欢泡澡,是因为这时候经络舒缓,既能缓他膝上的疼,又能梳理清楚很多事情,是以阅微堂里甚至还特地建了汤泉池子。但这一次,他不管怎么摒弃杂念,脑海内浮现的,都是楚怀婵的各式模样,或不卑不亢,或温婉大气,更多的,还是后来,她慢慢也肯在他跟前展现的一个小姑娘该有的娇羞模样,开心便笑,委屈便哭,有脾气便闹……他极轻地笑了下。他洗去一身疲倦,换了身灵鹤望月纹的江绸,微微润湿的发以发带松松散散地束在脑后,重新回了中庭,命人搬了桌椅,自个儿亲自添了一盏莲花灯,提笔入墨。墨是乌玉玦墨,笔是彤管羊毫,纸是燕子笺,熏香是甘松,一切都是她的喜好。他仰头望了一眼那轮瑶台月,尔后低首,执起这管他用起来并不算顺手的羊毫,在冷月清辉下静静落笔。“吾妻怀婵:向来别者,方书信作媒,以见字如晤。然吾作此书时,汝尚在吾之身侧,故非以文托思,而以笔诉衷肠矣。去岁今日,浑河之侧,翠微雅舍,吾误闯汝客居之所,累汝入朝堂纷乱,此吾与汝缘分之始也。后于云台,姜酒一盏,汝之胆大妄为,吾毕生少见,故戏弄于汝,累汝受责,且受命于天,背父弃兄,远赴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