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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孙宝山妻子终于捂住了自己的脸。一种无声的恸哭。媒体席所有记者虽然心中震动,但还勉强克制着心中的激动,维持着法庭的肃静。程白则是静默不言。结果已经十分明显了。那法官念完一串法条后,声音顿了顿,终于宣读了省高院最终的判决——“维持原判对孙宝山犯非法持有枪支罪、非法猎捕珍惜濒危野生动物罪的定罪量刑;撤销对孙宝山犯故意杀人罪的定罪量刑,改判有期徒刑7年。”“咔嚓咔嚓!”媒体记者席的照相机快门声立刻响成一片。毫无疑问,这将成为今晚法治版的头条!食人案原嫌犯孙宝山故意杀人罪不成立,改判有期徒刑7年,而孙宝山已经在监狱整整服刑16年!这是坐了整整9年的冤狱啊。“当”地一声,法槌落下。孙宝山被当庭释放,从被告席中走出来时步伐蹒跚,脸上也并没有什么激动的神情,近乎于一种麻木。他满面风霜的妻子扑上去与他抱在一起,这四十好几岁的男人却极不习惯,好像已经不认得自己的妻子,显得陌生而木讷。人虽然站在那里,却仿佛只是一具躯壳。行将就木似的。待妻子抱着他足足哭了好几分钟,他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流下泪来。过去的16年就好像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摧毁了他整个的精神与身体,也摧毁了他原本很有希望的家庭。一朝被释放,却仿佛现在才在梦中。孙宝山瘸了的腿走起路来实在不方便,身体又不很好,需要妻子和女儿从两旁搀扶。赵平章就坐在前面很显眼的位置,此刻也已经站了起来。孙宝山转过身来时一眼就看见了。16年后,原审法官与嫌疑人隔着一段虚空对视。良久良久之后,赵平章沉沉地道了一声:“对不起。”孙宝山似乎用了一阵才将这一张已经老了很多的脸与当年法庭上宣判的那一张脸对了起来。那一身“对不起”让他晃了晃神。他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又闭上了,竟然扶着妻子与女儿的手,颤抖着,向着肃立的赵平章艰难弯身,声音缓慢而沙哑:“谢谢。”这一瞬间,所有还未离场的旁听者和远远在一旁准备要过来采访的媒体记者们,全都愣住了。甚至包括程白和边斜。也甚至包括孙宝山的妻子和女儿。赵平章的“对不起”,他们能够理解;可作为足足坐了9年冤狱的受害者,孙宝山怎么会向作出这个判决的赵平章说上一声“谢谢”?过于震惊,以至于很多记者都忘了按下快门将这一幕拍下。但孙宝山说完这一生谢谢之后便再无其他的言语,扶着妻子和女儿的手,便慢慢向庭外走去。赵平章站在原地,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鲜红的国徽之下,只留下一个巨大的谜题。如果孙宝山没有杀人,如果公检法没有过失,那孙宝山这9年的冤狱,到底是谁的错?从法庭出来后,这个问题就盘旋在边斜心中,忍不住问程白:“再审撤销了原判,也就是说当年原判有问题,那原审法援相关人员难道不该问责吗?”程白却摇头:“没那回事。”这一次再审,孙宝山被撤销故意杀人罪,本质上适用的是“疑罪从无”,也就是广为人知的“无罪推定”。但早几十年国内法学界主流观点对此并不认同。大家普遍认为无罪推定是资本主义国家的刑事诉讼原则。直到1996年3月修订才规定,“未经人民法院依法判决,对任何人都不得确定有罪。”学界一般认为这体现了无罪推定原则的基本精神。但法工委却明确表示,这一条规定并不是无罪推定原则,只是强调了法院的定罪权。而与“疑罪从无”更息息相关的第162条“证据不足不能认定被告人有罪地,应当作出证据不足、只恐的犯罪不能成立的无罪判决”,在司法实践中更遭到传统观念的抵制。国内过度强调打击犯罪的价值观。很早之前就有某位□□会委员长在讲话中说,“有的按键因为证据不很完全,就判不下去。其实,一个案件,只要有确实的基本证据,基本的情节清楚,就可以判。”转化到司法实践中,很多司法人员在证据不足时,往往担心采用“疑罪从无”原则会放纵犯罪,所以退而求其次,多采用“疑罪从轻”原则。赵平章当年的判决便由此而来。换句话说,他当时已经尽力。“大环境就那样,也就最近十来年才有点明显的改善,而且当时并没有新证据出现,在那种舆论重压下,换了其他法官可能直接就判处死刑了。”程白慢慢朝着法院门口走去,“疑罪从轻是当时能做到的最好结果。老师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时代的局限就在那里。我们今天认为很正常的一些判决,再过十年被人拎出来说不定也觉得不合理。”边斜脑袋开始运作,人好像也不那么困了,打起了几分精神:“那看来孙宝山跟赵教授道谢,该是知道这一点了。”程白面色古怪:“这倒不一定吧。”边斜看她:“不一定?”程白回想了一下整个案情,似笑非笑道:“说不准是觉得狱中16年,终于能睡个好觉呢?”“……”她的目光里流转着一些很深沉的东西,边斜那丰富的头脑略一转动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法院判决无罪,不等于真的无罪。何况谁能真的扛得住曾经吃掉自己同伴尸体来求生的恐怖阴影?只是回头去想这细节,终究倒胃口。边大作家难得不想去猜测这背后的真相,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来,扯开话题:“反正判都判完了,嫌疑人还能说上一声‘谢谢’,到底也算是有点人性的闪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