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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翼阳难掩脸上的欣喜之色。 跟着前辈们救助过不少同伴的他看得出,受了那么多无妄之灾的宁山月已经隐隐在向他们靠拢了。只要继续加以引导,让她明白光明国存在的种种罪恶,说不定就能让她成为他们的一员。 但是他也明白,这一点偏移和动摇有多么脆弱。他本以为自己确实只是单纯的好心帮倒忙——这次要是只有一两个人身上出了事,卓翼阳可能还真会相信这次是官方所称的“技术问题”。但首都好几个大学里的活动都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像宁山月那样不是被医生而是被黑衣甚至红衣带走的也有几个,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清洗”行动。萧霖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首都已经引起了治安军的警觉,秉持他们一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再与早就沉不住气想让新品露露脸的茂光科技同流合污,就演出了这么一场大戏。 毋庸置疑,他们的目标是自己,却不想误伤了宁山月——以她的谨慎程度,就算对一些事情不满,现在对“叛国者”这个群体也绝对是避之不及的。她愿意对自己表现出信任,仅仅因为自己是一个热心善良的学弟,而这张面孔下虚假的身份、隐秘的任务、甚至蠢蠢欲动的情感,都不能对她展现出真容。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去过E区。 卓翼阳眨了眨眼睛,嘴角抽动了几下,最后还是压下心中的酸涩,重新整理出一副灿烂的笑容来。 他四下看看,摘下枝头一朵开得正盛的花,开玩笑地递给她:“嗯!我也相信学姐不会的!” 与此同时,温室一块未被乱长的藤条挡住的玻璃后面,周景辉心疼地一拍大腿:“哎!我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碧血丹心‘……” “别吵吵,你那花枝长成那鬼样,早就该修剪了。”应子仪一边敷衍着一边踮着脚朝里望。卓翼阳的口才不是盖的,就这么几分钟,又把宁山月的表情逗得明媚起来,邀请她活动结束后一起去吃晚饭也得到了同意,完全不把他们两个前辈放在眼里。 但她总觉得自己刚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词。 老实说,招外行进来的时候她就没抱过什么希望,却不想这两个人都积极到她有些感动了。乖宝宝宁山月倒还好说,可这个“编外人员”竟然也整天跟他们混在一起…… 他们这帮整天关注速生林里有多少虫子的疯子手里,也没多少机密可窃取的吧? “对了,王老师有说他们什么时候派人去叁号标地考察吗?” “没有吧,最近大家都忙着准备活动呢。”周景辉挠了挠头,“他说可能是由于酸雨什么的导致的气候变化,我找文献给他看他也不理我……” “哼,我看他是根本不想管,反正他快结项了,做不做完这个实验都不影响他拿钱。”应子仪冷哼一声,推开了旁边器材室的门,”等国庆完了,我们带他们一起去。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谁?” 周景辉一头雾水地跟了上去。 宁山月没有想到卓翼阳邀请她一起吃饭居然是去学校外面。 一路被他带到一个偏僻的门口时,她还在心里琢磨怎么告诉他自己是违规人员恐怕出不了校门的事儿。没想到他只是掏出两张通行证朝保安晃了一下,指着她说了几句,后者就笑容满面地给他们开了门。 “其实他们也就是混口饭吃,没人会在意这些规矩啦。”他解释道,“我有个哥们经常带家里的好烟给他,所以他从不管我们。” 宁山月也大概能明白这种潜规则。为了公民的身心健康,烟酒和性爱一样都是限量供应的,可G区的黑市上总有人花大把的钱去买这些东西。作为一个整日埋头苦读的乖学生,她总以为这些离她很遥远,光明国里最高尚的生活应该像与他们背向而行的那块巨大的校徽雕塑,有序、平滑又清澈,可眼前蹦蹦跳跳的男孩也同样吸引着她,他机敏、热心但神秘,被错落的灯光镀上了杂色,令人捉摸不透,却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学姐没来过这里?” 宁山月望着这条长约十几米、宛如小孩随手散落的积木一般简陋却喧闹的小巷,哑然失声。 为了保护学生,像S大这样的高级学府周围一公里的范围内都是不允许私人商户经营的,这片姑且能叫做小吃街的建筑挤在大学城产业园外侧的两栋高楼之间,摊贩看起来都是D等甚至E等公民,用彩色的集装箱作掩护,在诱人的香气之间穿梭,氤氲的烟雾甚至将这一切变得犹在梦中。 来光顾的大多是穿着蓝色制服的产业园工人,也有不少服装花花绿绿的大学生,卓翼阳一边拉着她轻车熟路地直奔一个红色摊位一边解说:“原料当然大部分都是人造食品……不过这里靠近自动化农场,偶尔也有鲜货,还有人存着旧时代的东西……” 宁山月看见甚至有个老妇人将一支蔫巴巴、但包装得很精致的玫瑰花递给一个带着女朋友的男孩,心里一下像被照亮了一般。 她被他带到一个充当桌子的集装箱前坐下,双眼依旧在止不住地乱转,卓翼阳问她点菜的意见也没听清。G区有很多这样的集市,但她胆小,害怕去了就会被治安军盯上,所以从来只是闻着香味眼馋,此时坐在摊位前仍在止不住地发抖。 一半是恐惧,不知管理科会不会突然又冒出来个行刑官查她的岗,另一半则是胸腔中疯狂跃动的、几乎要使guntang的血液冲破心脏的兴奋。 过了一会,两碗热气腾腾的拉面被端上了桌,粗细均匀的面条裹着亮晶晶的红油,还撒了一把看不出形状的rou丁,散发着浓烈的辛辣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尝尝新菜单,正儿八经的大辐射前的麻辣兔丁。”老板自豪地笑道。 “兔rou?现在还有兔子?”连宁山月都忍不住开口了。 “边境附近抓的呗,那林子里好东西多着呢。我自己都吃了不少了,除了rou硬了点,绝对没变异。” 卓翼阳朝他竖起大拇指:“还是秦老板有手段。” 宁山月一开始不敢动筷,他倒是毫不客气,夹起面条呼哧呼哧地吃了几口,被红油呛得咳嗽,她赶忙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他。 “放心吧,没下毒。”他开玩笑道。 “唔,我不是……” 为了证明自己,她挑起一根面条送入嘴里,浓烈的香料气味立刻充满了口腔。又尝了一口兔rou,确实不像农场里生产出的rou质那么鲜嫩,但有一股新鲜的炭火气,嚼劲很足,别有一番风味。 “怎么样?” “嗯,挺好吃的。”她赞许道。 “有的时候治安军管得严,他们摆摊的就出不来了。”卓翼阳说,“今天那家卖炸鹌鹑的就没出来。下次如果有机会,我们再出来找找。” 傍晚渐渐流逝,灰蓝的天空缓缓沉降下来,淡紫色的晚霞变成一条细线,消失在楼房背后。老板点亮了摊位上的老式吊灯,伴随着涌起的雾气,橙黄的灯光将他们笼罩起来,宛如浸泡在陈年的酒液里,令人微醺。 “小卓,你为什么——嗯,为什么要加入摄影社?” 听到她唐突转换的语气,卓翼阳的眼皮跳了跳。“混学分呗。”他说道,“学姐不也一样吗?” “但是摄影社的审查不是很严格吗?我感觉应该不会让……让不那么‘积极’的人一直待在里面……” “‘积极’指的是学宣队那种天天抓纵欲犯的人吗?那我可没有空,但是要想表现出那种样子、学学喊口号也很简单啊。”卓翼阳挤了挤眼睛,“凡事都有窍门嘛。” “表现出?” “对啊,宪法日那些带头‘忏悔’的人都可以加测评分,学姐不知道吗?” 宁山月心想这种好事怎么没有人通知她,同时感觉他们的谈话越来越触及危险的边缘了。奇怪的是,这些话从卓翼阳嘴里流出来反而显得十分轻松,他不像萧霖那样浑身长满了反骨,也不像楚明镜那样什么都圆得天衣无缝,而是穿梭在黑与白之间,看似天真正直却又暗中洞悉一切规则,让人捉摸不透。 “为了弥补之前的过失,”他接着举起叁根手指作发誓状,“以后学姐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帮忙。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这些摸鱼得来的特权很多……” 宁山月忍不住笑了起来:“比如?能随便出学校吗?” “嗯,出学校,去市中心的很多地方,甚至改考评分数……别不相信,学生会真的有很多人在改。”卓翼阳咧开嘴角,露出小巧的虎牙,“只要学姐相信我,我什么都能帮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