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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笑:“子端兄,倘有来世,凤宇愿做兄长的学生。”年轻人竟无半分畏死之心,丁渐只觉自己好似忽溺了水,连呼吸都不能了,耳畔久久回荡这句决然而从容的话语,心底徒留含糊的自欺。时间一晃,快至暮春,温暖的气息终于明朗起来。听事里成去非正在翻阅文书,一旁是成去之朗朗的背书声。很快,赵器来报:“吏部尚书丁大人来了。”前一日,成去非已通知丁渐把此案审理结果奏报朝廷。只见丁渐换了崭新的朝服,抱着奏章和笏板毕恭毕敬地进来了。“丁大人,不是说好,向今上奏报?”成去非并未抬首,目光仍停在手底文书上。“臣以为还是请尚书令先过目才好。”丁渐一颗心狂跳,扑通一声长跪于地,双手把奏章举过头顶呈上。成去之一直看着这边,见兄长接过奏章,便上前说道:“大人请入座。”丁渐这才惊觉屋里还有一人,竟是太傅幼子,讪讪一笑,点头道谢,默默坐到一旁。案几前成去非俯首专心盯着奏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丁渐屏气凝神偷偷拿余光留意着,可实在看不出他一丝情绪。“丁大人不负神童之名,写得很好。”成去非终于抬起脸来,丁渐正欲起身说话,却又听成去非道:“不过有一处还需改动。”丁渐立刻起身跪到成去非面前:“请尚书令明示!”“一共多少家?”成去非目光直逼丁渐,丁渐心头一怔,很快清醒:“回尚书令,一共七家。”“怎么会是七家呢?”成去非语速很慢,一侧的成去之眸光流转,打量这边几眼,起身去内室开始研墨。“是七家,加上黄门刘念,一共是七家。”丁渐耐心解释一番,唯恐成去非不清楚。“不对吧,丁大人,我看应是八家。”成去非眼眸一暗,窗户吱呀一声忽被风吹开,惊得丁渐一阵心悸,冷汗不觉滚滚而下。“尚书令,真的是七家,臣已……”丁渐一语未了,迎上成去非阴鸷寒冷的目光,宛如利刃让人无处遁形,一颗心便几乎要跳出胸腔来,脑中轰然,成去之已从内室出来,手中狼毫已蘸满淋漓墨汁。“怎么会只有七家呢?大人怎能把自己忘了?”成去之把笔塞给他,口气像极了兄长:“丁大人,补上吧?”丁渐身子抖得厉害,根本就拿不住笔,只管闷声叩起头来:“尚书令……”成去非语调复又平静而温和:“李刘丁,乱京城,不加上大人之名,如何服众?”“臣……丁渐知罪……知罪……”丁渐不无绝望地哀哭道,自知全无退路,眼前已开始忽暗忽明了。“去之,把廷议读给丁大人听。”成去非点头示意,成去之从案几上接过一张纸,朗声读了起来。“公卿朝臣廷议,以为之义,‘君亲无将,将而必诛’,建康王蒙先帝恩宠,亲受先帝握手遗诏,托以天下,而包藏祸心,蔑弃顾命,乃与李让、丁渐等图谋神器,谧党同罪人,皆为大逆不道,罪当斩首,夷三族!”话音刚了,外头一阵春雷滚滚,一道闪电仿佛劈裂天空般落下来。外头长风乱入,吹得窗纸哗哗作响,屋子里渐渐暗下来。“你本是天怨人怒,罪不可赦,念你妻族同会稽沈家有姻亲之由,只你一人上路便可,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成去非已起身,风吹衣袂,居高临下瞧着底下抖成一团的丁渐。“臣谢尚书令……”丁渐泪水已糊了满脸,哽咽不能言语。“送客。”成去非拍了拍手,外头立刻进来几人,把全身瘫软如泥的丁渐架了出去。“去之,你去廷尉署一趟,告诉他们,前大将军小妾所生的幼子,留一条命。”成去非吩咐,成去之眨了眨眼:“是那不到总角之年的傻子?”成去非颔首:“对,另外,让赵器把原大将军府上的章世孙谦从牢里提出来。”“兄长要放了他们?”成去之不免浮想联翩,脑中又蹦出一人来,有些犹疑,“那么原大将军长史李让,兄长既已买通了他,打算继续用么?”成去非迎上幼弟的目光,潜心解释道:“李让此人,饰伪而多疑,矜小智而昧权利,乃卖主求荣之徒,他倘是大司农那般人物,还有可留之处……”说到这,脑中闪回当日并州一事,语气便低缓下去,“大司农之死,兄长实则于心不忍。”见此情状,去之便也不再多问,兄长胸有丘壑,进退用人自有其章法,只需办好兄长交待差事便可,自父亲过世,兄长已有意带着自己历练,入朝为官也不过就是近两年的事情,说来也奇怪,父亲去后,自己仿佛一夜便成长起来,心底通透,似乎什么都明了了。正想着,外头隐隐传来一阵嘈杂声,成去之把窗子掩了便出门相看,见一小厮匆匆奔跑过来,慌张失措的样子让成去之心生不悦:“何事?”“大……大公子的书房……”小厮弯腰只顾大喘粗气,成去之心下一沉,后面兄长已大步而出,两人皆看向书房方向,果真见青烟直往上窜!成去非抬首看看烟压压乌云聚散无定,园子中已开始落雨。看来是那道闪电了,成去非不等小厮答话拂袖而去,成去之紧随其后,到了书房,眼前下人们正在抢着救火,一片混乱。第63章成去远刚从虞府回来便听说了走水一事,虞书倩于二月初诞下一子,正逢着大将军事变,成府每日宾客往来,难免纷乱,遂送回虞家短住一阵。如今母子俱好,钟山一事即将结案,心下轻松不少,却见眼前狼藉难免愕然,火虽救得及,怎奈当日风大,雨没落下来便毁了半边去。典籍烧了许多,剩下余存之物很快转移去了别处。书房修葺需些时日,杳娘便命人打扫出木叶阁隔壁的橘园来,暂时给成去非作书房之用。橘园同木叶阁一墙之隔,园子里有株橘树,每年秋季一树红灯笼似的。本是太傅年轻时读书之处,后来弃之不用,但常年打扫如昔,简单收拾一番便窗明几净,再加上窗外一丛凤尾青翠欲滴,也算清幽合宜。很快,成府走水一事四下传开,恰逢诛杀大将军党羽三族事,坊间流言暗起,皆云大公子狠辣不输大将军,重孝在身便大开杀戮难免犯了天怒。府上自然有所耳闻,众人皆不敢谈论此事。成去远见兄长并无异样,私下只和去之说起此事,面上不免有几分担忧。“听闻兄长有杀大鸿胪陈轩之意,陈轩乃江左名士,是否该劝劝兄长?”成去之冷笑:“大鸿胪乃前大将军心腹之人,父亲会葬特来监视一事,二哥都忘了吗?至于江左名士,顶着这般虚名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