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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了我两三次,也是在我父亲的再三要求之下,不得已而为之。”阮沅愈发错乱,她张口结舌:“可……可是你不是她的孩子么?怎么连抱一抱,亲一亲都这么难?”“因为,她已经没有七魄了。”黑暗中,崔玖凝视着阮沅的眼睛,“她已经没有人类的感情了。”一股灰暗的窒息感,通贯了阮沅的身体“如果没有情感,人又为什么要去搂抱、亲吻他人?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效用可言?取暖么?天又不冷。除了表达感情以外,它还有什么作用?”崔玖轻声说,那种姿态,倒更像是自言自语。“那……也就是说,”阮沅深深喘了口气,“门主的母亲,不再爱门主了?”崔玖缓缓点头:“正是如此。”阮沅凝视着黑暗中的崔玖,光线太暗,她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她能够确定崔玖并没有哭。也许,她早已经哭过无数次,甚而完全绝望了。“那么,她也就没有内疚、没有痛苦了?”阮沅忽然低声问,“关于她曾经失手杀人的事……”“这个,我不清楚。”崔玖淡淡地说,“有魂魄的人,永远也无法理解丧失魂魄的那种感受。散魄术在散掉人的七魄的同时,还有一个副作用,那就是让受术者遗忘整个施术过程。我母亲并不记得她是如何丧失七魄的,她只知道,她杀了那位夫人,因此受到惩罚,至于受到了何种惩罚,她不清楚,因为她已经完全不能理解魂魄这种东西了。”“……”“从小时候起,我就觉得母亲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不光是她从来不抱我,不亲我,还因为她看起来那么古怪,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像是假的。”“假的?”崔玖淡然道:“没有七魄的人没有感情,但她会模仿他人。她知道与人交往要微笑,要替人家着想,要给人提供帮助这样人家才会给你提供便利……她能够模仿这些技巧,却完全不能理解这里面包含的感情。技巧很纯熟,很容易哄骗陌生人,长时间相处就会感觉出问题。”崔玖这种冷漠沉着、界限分明的口吻,好像将她的生母,描绘成了某种令人不快的存在。“啊,那这到底……”阮沅还想进一步问询。崔玖抬起眼睛:“最简单的例子:你单纯为了街坊的议论而不去欺负一个孩子,和为了心疼他、喜爱他而不去欺负他,这是两码事。”阮沅听到这儿,沉默下来。“这么说,你母亲也就成了废人了?”崔玖摇头:“不,你恰恰说反了,她在我们家,是个非常有用的人。”“咦?她不是没有七魄么?”“她是没有七魄,没有感情,但不知为何,一旦缺乏了感情,人反而会变得相当能赢。”崔玖笑了笑,“没有情感依附,人和人的关系,你和这世上其它东西的关系,不就只剩输和赢了么?”第七十五章阮沅被崔玖说得心中一动“失去情感之后,你会非常清楚,什么是阻力最小的道路,没有多余的情感因素来阻挠你,连良心都没有了,多么方便你完全可以径直向着这条道路前行。”崔玖说,“绝大部分的人,他们所背负的情感包袱,在你这儿就等于零了,这么轻便又怎么不会赢呢?”“那你母亲她……”“失去七魄的人很危险,所以不能放任她离开崔家。我母亲后来,一直在协助我五叔做事情,我五叔是家中管理药材账目的,最是忙碌的人。就因为有我母亲做他的帮手,五叔自此轻省了许多。我母亲脑子格外聪明,管理起账目来比谁都麻利。”崔玖说到这儿,苦笑了一下,“可是五叔私下里却和我五婶说,宝姑娘和从前全然不同了,叫人怎么都喜欢不起来,现如今,她不过是个人形的算盘。”“宝姑娘?”“我母亲闺名叫宝翠,自小跟从那位夫人来了崔家,大伙都唤她宝姑娘。”宝姑娘……这可怜的女人,有着让阮沅这个异世界来的人感到熟悉的名称,也有和另一个“宝姑娘”同样凄凉清冷的结局……“母亲变成了这样,最痛苦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父亲。”崔玖说,“好多个晚上,我看见父亲坐在灯下,拉着母亲的手,不停和她絮叨从前那些往事,比如‘宝翠,你有没有记得,那年咱们都去踏青,出门前一天你和茜儿疯闹,把老太太数了一年的米粒佛给弄洒了,老太太气你顽皮,不管我和夫人怎么求情,就是不许你跟去,你偷偷哭了一夜,后来我瞒着他们带你出去玩,把你高兴坏了’……就都是这种小事。”“那你母亲的反应呢?”“没反应。”崔玖讽刺地笑道,“事情她都记得,可她不知道我父亲干嘛要提它。她又困惑又无聊,一边打哈欠一边说:‘老爷,这都是陈年往事了,怎么大半夜的说这个?没意思的很。快让我走吧,这么晚了还不睡,明儿早上五老爷那儿要查账,我可没精神了。’”阮沅已经不知道脸上该是何种表情了,痛苦的叹息,从她的肺腑深深发出来。“阮尚仪可以想象我父亲的失望了,从前,我母亲最是心细乖巧,父亲说她像朵娇嫩的解语花,他有点儿心事,母亲总是最先猜到,比起高傲矜持的那位夫人,我母亲更懂得温柔体贴,察觉别人的苦痛。所以崔家才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宝姑娘,所以父亲才会为了她和那位夫人生嫌隙。可是一夜之间,这个人就变得如此麻木不仁,无聊无趣,无论他怎么爱她,和她倾诉心声,都得不到一点儿热情的反应,虽然她的脸孔还是像往日那么好看,可是却再也激不起别人的喜爱了。”阮沅默默听着,她的身体有些麻木,血流不畅,她知道,如果取代泉子去给宗恪治病,那么这位宝翠姑娘,就是她的将来。“我父亲深深自责,觉得妻子的死、爱妾变成这样都是他的错,他用漫长的时间来琢磨自己的不幸。他想把我母亲的七魄找回来。但是不管他怎么努力,还是找不到途径。”崔玖说到这儿,将手臂摊开,身体往椅子深处靠了靠,“幸好,这种折磨他并没有承受太久,我九岁那年,父亲就去世了。”阮沅停了一小会儿,起身重新点燃了灯,灯座下面散落的灰白余烬,仍然有点烫手,她推开窗户。这是个温暖的夜晚,院子里的那株核桃树,熬过了一个寒冬,如今正旺盛地伸展着它虬曲的枝桠,在夜色里显出好似驼峰的陡峭轮廓。一个小时前,落日曾经让叶面的色泽不断变化,从薄荷酒色到翡翠色,又到深墨绿,此刻,它们已经完全沉浸入黑暗之中。乳白的月光透过繁密叶隙落在地上,形成诡谲奇丽、匪夷所思的图案,像某种不言而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