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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错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这次入狱,他想了许多事情。比如说入狱之后,朝政没了他也照常运转;比如国君已经长大了许多,该教的他也都教了,再加上朝臣辅佐,或许成不了明君,但已经是一个中庸合格的君主了。比如说他此前替国君辅佐朝政,主弱臣强,着实不是个好兆头。那么……其实是该急流勇退的时候了吧。他对舞弄权势没有什么兴趣,灭赵复姬,这是他血脉的责任,如今国土重归姬氏,他也算任务完成了。一个绵延了两世的任务,终于可以不再背负了。杨错竟觉得无比轻松。他翻身上马,却没有回杨府,而是在夜色中径直出了城门,一路往城郊西山的一座别院行去。来到西山时,夜色已彻底黑了,别院并不大,所以灯烛亮起,就显得格外温馨。这是阿乐在狱中“自尽”之后,杨错第一次来同她见面。他进了院门,沿着回廊一路往前,看到院子里凉亭中,她静静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杨错脚步忙停住。他不由自主的抚了抚衣襟,将并不存在的褶皱一一顺平,又抬手,正了正头上竹冠。总是穿白衣,她是不是都看腻了;也许该将竹冠换做白玉冠,会更清贵些。杨错忽然对一旁提灯丫鬟道,“我……看起来怎么样?”丫鬟有点懵。祭酒很少来别院,这丫鬟还是头一次见杨错,就被问了这么严肃的一个问题。标准答案是什么啊!丫鬟抬眼,偷觑了一眼杨错,犹豫道,“祭酒看起来很紧张……”糟糕,回答错误!一个优秀的奴仆,这时应该夸一句“您看起来很英俊”的。她失去了唯一的拍马屁机会。可丫鬟想,祭酒真的看起来很紧张啊。紧张到令旁观者都能冒汗的地步。像是秀才要去上考场。或者女婿第一次见丈母娘。院中凉亭里,赵常乐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忽然转过身来。她看到了廊下的杨错,轻道一句,“你来了。”所有紧张,都在这句话里消弭。杨错从丫鬟手里接过灯笼,独自走了过去,进入凉亭,站在赵常乐身边。她好像又瘦了些,眼下是青黑,明显这几日没睡好。关切的话就在嘴边,杨错却不敢开口。三年后,跨越生死的重逢,以沉默开场。还是赵常乐先打破沉默,她忽然抬起脸,对上杨错的视线,问,“你知道我是谁了吧。”杨错点头,生涩的吐出一句,“你是……笑儿。”赵常乐忽然露出极淡的微笑来,好像不用再伪装身份,令她觉得有些轻松。“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杨错盯着她的唇,还想看到她唇畔一闪而过的笑意。她现在都很少笑了,他想,好像忽然就明白烽火戏诸侯的含义。能让她开心片刻,付出什么他都愿意。晃了晃神,杨错才回道,“你留在我书房的伪信,有一封是你自己仿我字迹写的吧。”他语气温和起来,“那字迹是我教你的,我自然能认出来。”赵常乐了然,那就是他入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陷害他的人是她了。“那个……诬陷你入狱的事情,对不起。”她垂下眼,一边说话,一边不自在的扭了扭手指。有些事情变了,比如她的相貌,有些事情没变,比如她并不习惯向人低头,所以道歉的时候总是不自在的扭手指。想起以前,总是他先低头认错,不管错是谁的,反正都是他的。三年死别的痛苦都在今夜烟消云散,好像苦了三年,有这么一瞬间就觉得很值得。赵常乐道歉的话出口,却半天听不到杨错的回应。想了想,她觉得是因为自己道歉的诚意不足。将心比心,谁若是这样诬陷她,她怕是要气炸了肺。同杨错三年不见,他如今已是权势在手的上大夫,脾气应当也硬气了许多吧。赵常乐只好讷讷加了一句,“你要是还生气,我由你随意责罚。”她是恩怨分明、爱恨两清之人。此前觉得他是仇人,所以仇要报;如今知道他无辜,所以债会偿。赵常乐话刚落,就见对面杨错手扬了起来。她下意识一缩脖颈,害怕的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杨错本只是想轻摸摸她的脸颊,结果她倒好,闭上眼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他的手悬在半空,一时被气笑了。在她心里,他成了什么样的人,怎么还会动手了?但想到之前他对阿乐做的种种事情……她若怕他,其实也是应当的。明明费尽心思,在她面前装成她喜欢的君子模样,可命运作弄,又将他最真实、也最不堪的模样暴露在她面前。杨错一时竟有些不敢看她,仿佛自己是很污秽的东西,生怕在她眼中看出一丝丝嫌恶。一丝丝嫌恶,都会让他生出一万分的自我厌恶。杨错收回手,一时有些寥落,垂眸轻道,“你不用道歉,本来我在狱中也没受多少苦。”赵常乐这才睁开眼,看到杨错长睫低垂,在他眼窝落下一圈影子,明明比她高大许多,但这样站着,总显得气弱。像是做错了事想要被原谅,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被原谅的资格。重逢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很陌生了。赵常乐久久不言。她觉得很奇怪,之前作为阿乐时,觉得杨错非常陌生,那样暴戾而阴鸷的他,令她觉得害怕。可如今作为赵常乐,他在她面前,又是从前的温和模样。上辈子她是个傻子,从来没有怀疑过身边的任何人,她以真心待人,身边人却各怀鬼胎。息哥哥背着她密谋。杨错在她面前伪装。如今她谁都不敢信了,她只能相信她自己。她垂眼望向地面,面对从前的爱人,神态却都是疏离,“你让我诈死出狱,免受牢狱之苦,我还没有谢过你。”说罢她退后一步,福身,对杨错行了大礼。杨错却觉得她这样周到的礼数像一记鞭子,抽的他难堪不已。“我——”他苦笑,“我救你出狱,难道是图你的一句感谢?”“那你图什么呢?”赵常乐忽然问,“我身无分文,也没有一技之长,更没有什么尊贵的身份。你救我,图什么呢?”杨错沉默了片刻,“我不图什么,什么都不图,我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