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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嘉是个认床的人,夜半的时候就醒了。她觉得有点口渴,揉了揉眼睛,趿拉着拖鞋下到一楼找水喝。走到厨房的时候,角落里隐约有黑影晃动,吓得她差点惊叫出声。借着窗外的月色一瞧,居然是许柏庭。他靠在角落里,单手撑住盥洗台,借力缓缓站了起来。只是,步子似乎有些不稳。容嘉走近一点,发现他浑身都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鼻息间还有压抑的喘息。单薄的衬衣紧贴着他年轻的躯体,比她想象中要精壮些。他抓着桌板那只手,很用力很用力,青筋都突了起来,月光下,白净的一张脸上都是汗,微微后仰,下颌线条紧绷,很痛苦的样子。容嘉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他:“你怎么了?病了吗?”他却反手攥住了她的腕子,力道很大,痛得她嘶了一声,抬头就对上他黑得无底的一双眼。里面,似乎缠绕着浓重的墨色,晦暗不明。容嘉感觉,此刻的他跟平时不大一样,非常反常。尤其是手腕上传来的那股力道,似乎要把她捏碎、摧毁似的。她无来由有些害怕,后退了一步:“……你到底怎么了?”他松开了她,毫无血色的嘴唇碰了碰:“我没事。”声音比平时要低沉很多,眼神也比平时更冷。“真的没事吗?”容嘉却觉得,他好像极力忍耐着什么。“没事。”他飞快避开了她要扶他的手,似乎是害怕跟她有肢体碰触似的,扶着门挪步出去。容嘉有点困惑,感觉他怪怪的,又实在担心他,跟了出去:“许柏庭——”他没回楼上,直接去了客厅。容嘉过去时,就看到他开了酒柜,高脚杯里倒满了红色的液体,然后一个人坐到沙发里自斟自饮。容嘉连忙跑过去,从他手里抢过杯子:“你病了,怎么还喝酒呢?”伸手要去摸他的额头,不料,却被他猛地截住了腕子。“我没病。”他冷冷道,语气稍显急促,甚至连往常云淡风轻的自若都有些破功。容嘉被吓了一跳,看着他。他真的跟往常不一样。冰冷刻骨的眼神,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像是困兽濒临危险时的绝地反扑。容嘉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心跟着抖了一抖。他好像,也不是她想象中那么随时随地都能保持从容。可是——“你病了。”容嘉拧眉道,“病忌讳医。”“我说了,我没病!”容嘉一愣。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脸上恢复了漠然,只是她的眼神望过来时,目光有些闪烁。像是有意躲开她似的。照理说,人人都有自己的隐私,这个时候,她实在不应该再纠缠了。但是,容嘉是真的担心他。她怎么能放任不管,让他在这里喝酒呢?但是,又怕他误会她想探听他的私密。容嘉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怕你出事。生病最好还是看医生,还有吃药,不能这么任性。”他皱紧了眉头,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额头都开始流汗。容嘉更是担忧,没多想,伸手就夺过了他手里的杯子:“既然你把我带到了这儿,那就说明,你是信任我的。你生气也好,反正我不让你喝。”看到女孩眼底的倔强渐渐压过了那一丝怯意,许柏庭怔住。半晌,他低不可闻地哂了一声,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傻瓜。”“啊?”“没什么。”他淡漠的视线扫过她的脸,转向窗外,眸色更加暗沉。夜色如墨般浓稠,只有一轮弯月散发着淡淡的清辉。他身姿挺拔,脸色平静,但是,容嘉却分明看到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在不住颤抖,似乎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那件衬衣,此刻也完全被冷汗湿透了,紧紧贴着他削瘦的背脊。容嘉迟疑了一下:“……不去医院的话,你有药吗?要不要吃点药?”“不用。”依然是冷漠决绝的话,一点可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容嘉差点气绝。真没见过这种人,真是孤傲乖戾到了极点!简直冥顽不灵!“我只是想帮你。”容嘉说。“帮我?”他轻哂,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冷漠的语气,冷淡的目光再次掠过她的脸颊。那种冰冷,像是如有实质的刀锋,锐利地滑过她的每一寸皮肤,带着难以遏制的战栗。容嘉下意识退了一步,潜意识里觉得这样的他很危险。许柏庭敛了表情,轻笑,笑容却毫无温度:“就这样,还说要帮我?”容嘉愤然,心里也生出极大的不服输,上前几步,按住了他的手臂。许柏庭愣住,没防备,人已经被她推到了沙发里:“你需要休息。”他不置可否,冷冷地瞅着她。容嘉却没退缩,鼓起勇气跟他对视,重复道:“你病了,要休息。”多久没看到这样诚挚又执拗的眼神了?旁人也关心他,不过都是出于表面,浅而辙止,更像是客套性的关怀。从来没有人这样孜孜不倦,执着地要他休息。哪怕是相交多年的沈蔚。许柏庭是孤独的,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他就注定是孤独的,父亲早亡,母亲放养,回到许家前,一直在社会底层挣扎求生,且从来就没有朋友。他捡过垃圾,做过乞丐,混过社会,见惯了他那个年纪不该见到的尔虞我诈、冷漠和背叛。因为经历过最黑暗的生活,知道底层的艰辛和痛苦,他才会用尽一切手段往上爬,谁挡他的路他就灭了谁,就跟当年的许远山和许延庭一样。他们怕他,却没有人真的关心他,更没有人敢直面他冰冷严酷的面具——揭开它,强硬地进入他的世界——去关心他。他们害怕他,或者表面恭敬,心里不屑,把他当做怪物。这一刻,他是抗拒的,但其实,内心深处也不是那么抗拒。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良久,收回了视线,淡淡道:“我二楼房间的床头柜里有药,麻烦你了。”容嘉会意,连忙说:“你等一下。”她“蹬蹬蹬”跑上楼,因为动作急,差点还摔了一跤,手忙脚乱地爬上二楼。许柏庭一直仰头看着她,看着看着,眼睛里露出笑意。——在犯病时,他从未放松过的那种笑容。但是很快,那种笑容就消弭,转而被更深的沉郁和默然取代。“快吃吧。”容嘉拿来药时,还去厨房给他端了一杯水。她扶住他,低头想要把药喂给她。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容嘉也看向他。两人之间,距离近得只有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