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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赤着眼,扔掉了帽子,挣扎乱了发髻,满脸的泥和泪和血混成了花脸,挣脱潘航爬起来,没有再往湖里跳,却猛地转身往外走。燕绝看他神情,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急忙喝道:“你干什么去!”张钺头也不回:“调州军捉拿恶徒!”“什么恶徒!”“射杀湖州刺史之恶徒!”“张钺,你好大胆!”张钺回头,眼眸如血,死死盯住了燕绝,“这句话该我问殿下!你好大胆!矫诏当众射杀封疆大吏,你是要做什么!你便是龙子凤孙,这罪也由不得你逃!潘校尉,请殿下移驾刺史府!”他恨极燕绝,连敬称都不用了。“你敢!”燕绝咆哮。潘航的回答是带领州军齐齐上前一步,并抬手放出紧急旗花。拜燕绝所赐,调了州军来城,还未撤走,其中一部分已经赶到明园之外。烟花爆射,仿佛在每个人心头炸开。定王的护卫也涌了上来,双方对峙,一触即发。张钺还在往外走,潘航也护着他往外走,燕绝脑中一片混乱,一时竟也忘记打捞文臻,潜意识里他也不敢捞出文臻尸体引发更激烈的矛盾,只想先稳定下张钺,便也跟着张钺蹬蹬蹬向外走,他的护卫自然亦步亦趋地保卫着他,几大团人都不断向外移动着,燕绝一头热汗,一边追一边咆哮。“张钺,你站住!湖州刺史就算死了,此地也是本王为首!至不济也有湖州别驾!什么时候轮到你发号施令!”“殿下有罪!湖州别驾涉嫌和殿下勾结迫害刺史,亦已有罪待勘!湖州城内,现下由下官主持政务!”屁股还未坐热天降巨锅的别驾:“……”“张钺你再向前一步本王就对你不客气了!”“请殿下也立即射杀下官!”“你!”……殿下没有来。中文只得自己跟了过去,心想实在不行,便自己磕头上山,反正许一个愿望,自己的愿望是殿下康健,得到灵药,不也行吗?过了芭蕉林,便是一条深绿色的河,河那头隐约有山的暗黑色轮廓,中文瞠目结舌看着,他记得那里原本好像是没有山的。普甘此地,确实有很多神异之说,难以解释,中文素来知道这世间有些神通力量,可不信不可不敬,当下也和那些人一般,对着那山的方向恭敬俯首。河水中忽然亮起了一盏一盏的灯,浮浮沉沉,幽绿幽绿,每隔半丈便是两盏,是时不时还闪烁一下,仔细一看,却不是灯,而是眼眸!河水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头尾相接的猪婆龙,那些幽绿的灯就是它们的眼睛!中文头皮发炸,却见那些平日里畏惧猪婆龙如虎的本地土著,都毫无惧色地赤脚走上了猪婆龙。另外还有一些人,神色犹豫不定的,他们就好像没看见猪婆龙一般,中文眼睁睁看着那些人直挺挺走进了河水中。中文这回发炸的换成了后背。敢情这天上庙还自带筛选功能,没有大决心大宏愿的信徒,都看不到接引路。中文只得也跟了上去,走在猪婆龙的脊背上,脚下凸凹不平如铁如木,却又能隐约感觉到一点rou的软绵,那感觉让人汗毛倒竖,更不要想那些打着赤脚的人,那些猪婆龙只要一偏头,就能将人吞进嘴里……中文努力让自己不要多想,跟着那些闭目庄严擎烛的人往前走,却听见前方忽然水声翻涌,一睁眼就看见一只猪婆龙忽然微微一倾身,他背上一个人便无声无息倾入了水中。四周没人惊呼,也没人惨叫,幽绿烛光和幽绿眼睛如一对倒影,在天上和水中互映,各自飘飘摇摇,四面窒闷得连风都没有,芭蕉林幢幢环绕,像一堵深绿的墙,头顶苍青的天狠狠地扣着。中文听见身后一个人咕哝了一句,隐约在说什么,心不够诚……他背后起了一身栗。一只猪婆龙足有半丈长,大家鱼贯走过,同时走过的足有十几人,为何掉下去的只有一个人?猪婆龙又是如何精准地辨别谁心不诚而又仅仅令那个心不诚的人掉下去的?他有点紧张,害怕殿下也跟来看热闹了,然后再因为心不诚……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他还是试图回头,然而这人挨着人,身后的人还比他高,又一片光线幽暗诡异,实在看不出谁和谁。他只好麻木地往前走,心想自己算心诚吗?好在猪婆龙没有为难他,当脚终于触及实地时,他终于从那种令人头皮发炸的感觉中逃离出来,重重舒一口气。前方还是芭蕉林,密密层层,脚下却不像是土壤,总踩着一些酥脆的东西,嘎吱嘎吱的,中文那种不得劲的感觉又来了,直到他快要走出芭蕉林的时候,面对一片巨大的广场,才看见一个角落里,有一具跪着的骨架,才明白自己刚才踩到的是什么。而身边那些平常胆小如鼠的本地人,此刻对这些却神态坦然,甚至有的还露出羡慕敬佩的神态,指着那骨架,不住说着“大宏愿者。”中文听了一会,才明白那骨架是上一次上神山,却没能坚持到底的朝拜者。这些人心愿坚定虔诚,在普甘的规矩里,只要上过神山,就能得到当地人的尊敬,享有一些特权,这些人却不愿下山享受这些特权,反而以半途而废,未能全心敬神为耻,有的就在这山下盘桓不走,然后死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这样的人,被称为宏愿者,子孙后代都会受到荫庇。第二次钟声在众人行走过程中,一直绵绵密密地响着,此刻是终于停下了。众人开始散开,在这广场前的一口池子里喝水,广场边的芭蕉林里摘芭蕉吃。因为开始磕长头后,不管什么时候能登顶,都不能喝水吃东西了。中文也胡乱塞了一饱,却发现这里的水清甜,这里的芭蕉味美,远比在普甘各处尝到的芭蕉都好,心中也不免有些觉得神异。夜最深的时候,起了雾气,普甘这地方炎热湿润,很少有雾,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开始排列成长队。中文排在靠后的地方,雾气越来越浓,他都看不清身前身后的人,只觉得大家都在努力往前去,这也不奇怪,毕竟越往前,越能少磕几个头,有时候说不定就相差那几个头,就能坚持到底,一生命运就改变了。这样不断被人换到前面,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是最后了,也无所谓了,他一身功夫,难道还拼不过这些土著?当他感觉自己已经在最后的时候,第三声钟声响起。如同风吹过波浪一般,从队伍的最前头开始,人们无声地跪下,将额头抵在了那些掺杂了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