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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这么大了。给他的祝福,也是给随便儿的。世间事都有因果,湖州百姓今日所做的一切,证明她来过。人群在默默地上前,又默默地退去,有人送上连夜做的怀里焐着拿出来还热着的烙饼,有人抱出全新的准备结婚用的羊皮褥子,一个寡妇,带着高高低低七个孩子,拎着一大篮子的卤水熟食,含泪和她说,当初挑春节上和她学了做卤煮做卤菜,靠这一手技艺摆了个小摊子,硬是一个人养活了七个孩子,今日听说刺史要走,连夜卤尽了家里所有的食材,一定要文臻全部带着,有人则拿来了家里全部的鸡蛋……不多一会儿,囚车上就堆得满满的再也放不下了,再后面要送的,文臻都一一亲自婉言谢绝。而囚车这半天只走了三丈远,几乎一步一停。官员们已经得了张钺暗中嘱咐,为了保证湖州的稳定,并不上前,本地士绅们却在张夫人的带领下等在街口,张夫人已经不拿烟杆了,却养成了随时嚼零食的习惯,但今夜她没有嚼零食,带着一大堆人面色肃然等着,旁边一辆外表平常的马车。还有几个精悍的车夫。看见文臻的囚车到了,她也不多话,只弯弯腰道:“湖州商会上下,恭送文大人。大人一路远行,风霜劳苦,谨以此车相送,愿聊解旅途苦寒。”湖州已经有了商会,张夫人是会长,李连成是副会长,文臻并没有计较李连成当初的半背叛,她向来公事公办。礼部官员刚想说话,四周百姓齐齐上前一步,他急忙闭嘴,看那马车似乎也没什么稀奇,心想一切都等出城再说。文臻却知道张夫人送出来的东西绝非凡品,她眼光下垂,看见张夫人两只鞋子都穿错了,想必出来得急,马车却连车夫都配好了,有点想笑,眼眶却热热胀胀,半晌只笑道:“若我安定下来,总要还夫人和诸位人情的。”当初如果没有张夫人,她和随便儿只怕未必能熬过那一关,这恩情太重,却没能好好还,但只要活着,总有回报的一日。张夫人却道:“老婆子只望着前一句便好了。”两人一笑告别。文臻怅然地想,莫晓还在定州,想必是来不及过来了。下次再见不知何时。最后上来的却是沈全期,带着一大帮的州学和随云书院的学子。他本是州学学子中的代表人物,当初挑春节上被燕绥敲打,先是一个“污卮”考到无地自容。然后一个对联一首诗逼得至今都绕着州学广场走。之后勤学苦读,并且发誓一日对不出对联,一日写不出比春夜喜雨更好的诗,一日不参加科举。之后因为文章名声,在湖州越发声望卓著。文臻对此颇有歉意,没想到因此误了一个有风骨的人的未来,想到本朝察举制度并未完全取消,本打算今年年底向朝廷推举他的。如今自然是不成了。沈全期带着一群士子对她躬身,双手奉上一卷书册,道:“我等皆为大人门下弟子,不能伺奉大人远行,是为不孝。便以文章作业,奉上大人,还请大人代为批阅,继续教导。”礼部官员耸然动容。之前百姓送行的盛况已经闻所未闻,令他无比不安,此刻这送上文卷所代表的意义,却更令人震惊。这些都是湖州优秀学子,都要参加科举的,随云书院名师毕集,湖州这几年文运颇佳,每年科考上榜者众,这些人未来都是国之栋梁,这样的一批人,在这种时候,公然表态,无论文臻沦落何处,永久认文臻为座师!他们就不怕影响自己未来的仕途吗?这样的消息,传回天京,已经入仕的那批湖州官员又会怎么想?那些老臣又有话说了。礼部官员低下头,如果说一开始他是紧张畏惧不安,此刻便也是深深折服,不敢造次。民望民意,做不得假,一介女子,能做到如此,东堂官场,至今未闻矣。前方,城门在望。一排老者等在门口。当先一人白发白须在风雪中飘舞,朗声道:“今日我等送行刺史大人,本应行脱靴之礼,只是大人是女子,此举未免不敬。便请大人留下身边一件物事,予湖州百姓一点念想吧!”官场规矩,官员调职时,本地会由德高望重的乡老脱下官员的靴子,高高举起,以示不舍和敬意,文臻是女子,自然不能行这礼节,可湖州百姓也不愿因此省了这礼,不能给她该得的。文臻有点意外,想了想,道:“不必了。江湖捞和好相逢,以及三问书屋,都是我留下的东西。如果各位挂记我,便偶尔去瞧瞧。从今日起,但凡湖州本城人氏,在江湖捞好相逢吃饭一律八折。至不济,还有这湖州三年内新建的所有医堂、书院、蒙学、善堂、文庙、粮仓……都可以睹物思人嘛。”她可不愿意留下贴身物事给造庙供奉,而且这句话的意思,一来是提醒当朝自己的功绩,给后来者增加压力,二来是将江湖捞和好相逢托付给了湖州百姓,任它以后换了谁当刺史,也别想断她的财路。礼部官员垂着眼苦笑,心想以后这湖州,只怕真没谁敢来。那群老者恭敬领受,当先一人端上托盘,托盘上一杯送行酒。文臻取了,对四方一照,一饮而尽。老者跪受,退开,囚车这才辘辘出了城门。城门早已大开中门,囚车向来不走正门,无人传令,城门领便为文臻开了特例。守门军全数起身,顶盔挂甲,城上城下,默然肃立,如接受检阅一般,默送刺史大人的囚车出城。囚车驶出新修的城门高大的阴影的那一刻,文臻听见身后一声沉雄的“给大人送行——”城头上旗帜卷着雪花静默飘扬,旗帜下张钺带领湖州城全体官员,久久长揖。城门最前随云书院和州学所有学正教授,那些匆匆赶来,从不为五斗米弯腰的清高耿介的老夫子们,歪戴着帽子,斜穿了靴子,一躬到地。哗啦啦盔甲撞击之声清脆,城上城下,千军下跪,铁黑色的盔甲覆着霜雪,一片斑驳的白。而在城门内,长街之上,黑压压的百姓相携着跪下,将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落雪的地面。如潮水一波一波一直延伸这湖州城最深处。一阵沉默之后,文臻在囚车中跪直了身体,再缓缓弯腰,额头贴上双手。以大礼相还。相隔一座城门,遥遥相对而叩的人们。天地雪落无声,风吼肃杀,湖州在别离中静默。一骑从城外狂驰而来,踏雪纷飞,马上披着大氅的清弱少年看着这一幕,远远驻马,热泪盈眶。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