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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北京城的冬天跟着最后一批飞向南边大雁来了,学校的图书馆里面的人变得更多了,期末考试要来了,就连着平常不怎么用功的学生都抱着书本来认真起来,清秋对着要来到考试不怎么担心,她坐在图书馆里面,心思却飞到了家里母亲身上。冷太太大病一场,整个人明显的虚弱消瘦不少,清秋恨不得整天在母亲身边照顾她。只是冷太太很坚决的把清秋轰到学校去,不叫她耽误功课。

一场大病父亲当初留她的首饰都被送进了当铺,冷太太担心下个学年女儿的学费,只是说自己身体好多了,再也不肯吃补药。清秋打算着回去多写上几篇文章送到报馆去。等着放假了,她在家里多做些刺绣针线,清秋的针线很好不少的绣庄都愿意出大价钱收购清秋的针线。清秋计算着要是寒假能赶出来几件不错的绣品,拿去换成钱补贴下家用,母亲也不用整天唉声叹气了。清秋很无奈的笑笑,以前她是不肯埋头做针线的,第一个贾母心疼黛玉身体弱,唯恐她劳累了。第二个大观园里面姑娘们做针线都是消遣,衣裳都有针线上的人做了,身边的丫头婆子一堆哪里用姑娘亲自动手,只是湘云和宝钗两个要分担家务,不过她们也不用担心手上的针线活慢了就生活拮据。

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要亲自动手换取生活的日子,不过生活虽然艰苦,清秋的心里却舒服多了。她和母亲舅舅安稳度日,每天能学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掌握自己的命运,再也不是寄人篱下,也不用对月伤心,看着别人家家人团圆,自己暗自伤心了,清秋无声的长出一口气,翻开笔记本开始复习功课。

“清秋外面有人找你!”一个同学过来瞧瞧的和清秋嘀咕一声。清秋停下手上的笔:“是谁找我?”“我也不认识,他说是你以前的老师。”原来是欧阳于坚来了。自从在游园会上欧阳于坚和金燕西当着清秋的面前打起来,清秋就再也没见着金燕西和欧阳于坚他们任何一个人了。今天欧阳于坚怎么巴巴的找到学校来了?以前不知道欧阳于坚的身世也还罢了,现在知道了欧阳于坚原来是和金燕西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清秋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欧阳于坚了。在清秋的概念里面,给人做外室的女子大概和的尤二姐差不多了,虽然长得不差,只是性格软弱放纵,虽然可怜可是仔细想想却不值得同情。没想到欧阳于坚的母亲也是这样的人,难怪欧阳于坚平常举止言谈颇有些偏执,大概也是和家庭的环境分不开。

只是欧阳于坚已经找上门来了,清秋也不能避而不见,欧阳于坚的偏执她是领教过的,万一清秋避而不见他能闯进图书馆大吵大闹也是有的,清秋对着身边的同学低声的说:“我出去看看,若是我没回来麻烦你把我的东西拿回去。”

“好,你放心去,正好你的笔记可以给我参详参详。”身边的同学对着清秋挥挥手:“你一向是好学生,还用的着在期末拼命么?你还是放松放松也给我们这些笨学生留点生路。你这几天整天看书到半夜,脸色都灰暗了!出去散散心也好啊。”

和清秋同宿舍的同学只以为她是认真复习,日日都要半夜才睡,太刻苦了,全然不知道清秋是在赶稿子挣稿费呢。清秋苦笑一下,拍拍同学的肩膀走出去了。

从温暖的图书馆出来,清秋忍不住打个寒战,这几天天气一直阴沉沉的,那种寒冷直要透进骨头缝里面。按着清秋家里的财力,她自然是没有大红色羽缎白狐狸皮大氅御寒了,好在上学之前冷太太给她置办的棉衣还算是厚实。拢紧了身上的棉衣,就看见欧阳于坚正一脸兴奋的祝站在不远处,他穿着平常的中山装,并无大衣和御寒的衣服,奇怪的是欧阳于坚不见如何冷,反而是精神百倍,好像吃了百年人参的架势。

见着清秋,欧阳不等着她过去自己三两步就到了她眼前:“清秋,要放假了你有什么打算。我听说你给楚环写的文章震惊四座,这个假期你来辩论社吧。在家呆着没意思,趁着放假你该好好地接受些新思想好好地开眼看世界。你也不能一辈子在家呆着啊,那样的话你读书做什么?”欧阳于坚那天和金燕西大打出手之后,很有一段时间不敢见清秋了。尽管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可是清秋的思想还很守旧,她或者会因为自己的出身躲着他疏远他。但是内心渴望见到清秋的冲动还是战胜了内心的迟疑。清秋不是俗人,她不会单纯的因为出身就看低别人,再者自己和母亲的悲剧是的旧思想造成的,为什么要自己承担?

在快要放假的时候,欧阳于坚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决心去找清秋说清楚了。在欧阳认为即便是清秋有些顾虑,他也会用新思想来改良她的!清秋下意识的看看图书馆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学校里面不少人都认识她,不知为什么,清秋实在不想被人看见和欧阳于坚过从甚密。

“欧阳老师我假期还有别的事情,可能没法参加你的读书会了。我还有事情,要考试了,我该进去看书了。”清秋很直接干脆的拒绝了欧阳于坚的邀请,她没时间也没兴趣参加欧阳于坚什么读书会。她们宣传的思想和清秋不怎么合拍,她虽然觉得欧阳于坚有的时候说的也还在理,只是仔细推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清秋的拒绝叫欧阳直接黑了脸,他觉得清秋上大学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她不该选中文系,还专门研究古文和所谓的国学,一个好好地女生非要吧自己埋进故纸堆,抱着孔孟之道不放手。欧阳于坚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清秋从腐朽思想里面拯救出来。欧阳于坚激动的上前一步:“清秋我认为你万全选错了方向,如今的世界不再是你故纸堆里面之乎者也了。这个假期我会每天去你家接你的。那些几百年前的东西是不会给你想要的生活的。”

清秋都要被欧阳于坚给气笑了,自己选择研究什么学问是她的自由,欧阳于坚不是一向吧自由挂在嘴上,怎么她的意志就能被他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非要按着他认为的正确路线才算是正确呢。“欧阳老师,我mama身体不好——”清秋干脆和欧阳摊牌,她没时间参加什么读书会和别的追求新思想的活动,清秋只想过安稳不被打搅的日子。

“冷同学,你跟着我去办公室一趟。你最好解释一下你的作业是怎么回事?”白绍仪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他似乎有些生气,板着脸严肃的扫一眼清秋。清秋从没见过白绍仪生气,平常总是温文尔雅的人板着脸生气,竟然带这意想不到的威严气场,清秋忍不住一瑟缩。

清秋想起来白绍仪上次在课堂上布置了一份作业,她最近忙着赶稿子赚稿费,在作业上难免有些粗了,没想到白绍仪认真起来也很吓人的。她自知理亏赶紧扔下欧阳于坚乖乖的跟着白绍仪走了。白绍仪不紧不慢的在前面走,望着白绍仪的背影,清秋心里没来由的心虚起来。她以前竟然没把白绍仪当成先生尊敬,可是看着白绍仪的背影,她竟然心生敬畏。

正在清秋胡思乱想的时候的,白绍仪停下脚清秋没防备一头撞在白绍仪的背上。“哎,你这个人,大白天走路也能魂不守舍的。我看你改去医务室看看了。”白绍仪推开办公室的门,示意清秋进去。快要中午了,办公室里面没人了,室内不大,一个白铁皮的炉子正烧的旺旺的,清秋刚进去只觉得一阵暖气扑面而来。白绍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指着他对面椅子:“你坐下来。”说着白绍仪拿出来一份作业扔在桌面上:“你看看,以前你最认真,可是这分作业呢,连着字迹都跟着潦草起来了。其实里面的内容还算是不错的,但是你的态度——研究学问最要紧的是态度。”

清秋翻看着自己的作业,后面的字迹确实有些潦草,她脸上忍不住一红,低着头任由着白绍仪教训。一杯牛奶放在清秋跟前,她吃惊地抬起头,白绍仪则是正把一碟子精致的蛋糕放在她眼前:“我知道你为了伯母的事情担心,听说你这写日子每天晚上都很晚才休息。你是在给报社赶稿子是不是。冷同学你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有什么困难张嘴叫我帮你很难么?或者你认为我是别有所求?”

清秋被白绍仪看穿了心事,反而有些不知道如何回应了,她拧着手指,鼓起勇气对上白绍仪的眼:“我能自己搞定,不需要任何的帮助。其实家里的情况还好,只是我mama,你也该清楚,她那个人一向苛待自己。我想多赚些稿费什么的补贴家用省的她担心下个学期的学费生活,不肯好好地休养身体反而会累坏了身体。作业是我错了,我会重新写好交给你。”

白绍仪盯着清秋看一会,很无奈的叹口气吧牛奶放在她手上:“做了父母都是一样的,你母亲一个人抚养你更是辛苦。作业的事情么先放下,你写的不错,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才会叫你来谈话的。这几天我家里的事情太多了,在外面久了,连着人情世故都不懂了。原想着我mama回来只是一家人吃饭说话就算了,谁知今天这个请,明天那个请的。一个个全不能推脱掉。我和跟班似得陪着母亲四处应酬!要不是我硬脱身出来,还不知道被困在那个总长司长的宴会上。你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把牛奶喝了,今天食堂没什么好吃的东西,你把这个吃了吧。”白绍仪握着请求的手不放,手心是牛奶杯子热热的感觉,手背上白绍仪温暖干燥的掌心,体温源源不断的传到清秋的手上,渗进皮肤,温暖着她的身体。清秋的脸上都浮现出来一丝嫣红。

她挣扎一下,谁知白绍仪却是紧紧地握着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你这个人一向是面面俱到,怎么也会糊涂了。官场上一向都是如此的,白夫人久在国外她也要熟悉下如今北京城的风向,若是回来就不出门见人,等着令尊大人回来了才是眼前一抹黑呢。我身体好好的,不过你说的也对,我记着就是了。”说着清秋要挣脱白绍仪的手离开。

“是,你说的对。没想到你每天埋头功课却还对着外面的事情洞察透彻。把牛奶喝了吧,今天食堂吃面条,你肯定不喜欢。”白绍仪眼神温暖的看着清秋,不舍的松开手,清秋被白绍仪盯着不放只能把牛奶喝了。温暖的牛奶滑进胃里,身上都跟着暖洋洋起来了。等着她放下杯子,一勺子蛋糕就送到了嘴边上:“伯母现在吃什么药,是中药还是西药。若是西药我有不少的维他命葡萄糖的,你拿回去给伯母。”

清秋躲闪一下,白绍仪亲热的举止叫她脸上忍不住一红,这个人也是个得寸进尺的。白绍仪一本正经的说:“你的手凉的和冰似得,握着杯子捂一捂。或者伯母是相信中医的,我改天去同仁堂买上些补药亲自送上门。”

清秋忍不住对着白绍仪翻个白眼:“不敢劳动你,还请你想着师道尊严四个字别做出来这副西洋景给大家看笑话了。”

白绍仪则是不以为意的说:“你老实的把这些蛋糕都吃了,我就不逼你了。我昨天特别给六国饭店的西点房打电话,特别定下来的点心,都是按着你的口味不甜腻很清淡的。我给了老张五块钱的跑腿费才赶着午饭前拿回来。看在学校和饭店子之间开车都要半个小时的份上,就请冷姑娘赏脸尝尝。”

清秋垂下眼看看送到嘴边的勺子,又抬眼看看白绍仪的笑脸,她迟疑一下,还是张开嘴了。

放寒假了,冷太太的身体好多了。这天上午,天气阴沉沉,今年一入冬北京城连着下了几场雪。冷太太站在门口看看漫天的彤云有些担心的望着大门的方向。清秋一放假整天在家一步也不出门,除了给报社寄稿子,去花市大街置办刺绣用的丝线,剩下的时间清秋都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是看书写稿子就是在临窗的绣架上做刺绣。

清秋早上起来说要去邮局拿自己的稿费,顺便买些丝线什么的回来,冷太太心疼女儿一直陪着她没能出门,拿出来十几块钱心疼的摸摸清秋的脸颊:“你一个假期那里也不去,以前上中学的时候的你还经常约着同学出门转转,怪可怜的在家不是写稿子就是做针线。谁家的姑娘这样辛苦?要过年了,我身体不好也不能出去的,你拿着这点钱喜欢什么自己就买下来。你都是大姑娘了也该打扮打扮自己了。过年的新衣裳你想要什么样子,赶紧扯了料子来,我和韩妈赶年前做出来。”

清秋本想推掉,她不在意过年穿新衣裳,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可是冷太太疼爱的心意,清秋接过来冷太太的钱,和mama撒一会娇就出门去了。眼看着要中午了,清秋还没回来,冷太太有些不放心了。她看看正在厨房里面做饭的韩妈,悄悄地打开了院门。

谁知刚打开门,她就看见个人站在门前,“是秋儿么,这位太太对不住了刚看错人了。请问您找谁啊。”

冷太太还以为是清秋回来了,等着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很体面的太太,正在看门牌号码像是找人的样子。白夫人金瑛穿着一件普通的呢子大衣,头上也没什么珠宝装饰,她不着痕迹的打量下眼前的妇人,四五十岁上下,脸上虽然有些憔悴可是气质沉静,眉眼之间还能看出来年轻时候痕迹。母亲年轻的时候不俗,可想而知这个姑娘肯定长相不错了。

“我想问问这个地址该怎么走?他们说的进落花胡同给,可是这里面分明没有三十一号。”白夫人一直催着儿子把清秋领到跟前见面,谁知白绍仪总是推脱,白夫人心里着急,眼看着凤举几个孩子都成家了,自己儿子还单着呢。她悄悄的和金太太问清楚了清秋家的地址,才知道自己儿子和人家住邻居呢。金瑛听着嫂子的话忍不住笑了,这个小子肯定是没有追上人家,还在那里做无用功呢。于是金瑛决定亲自出马,她要看看到底这位冷姑娘是何方神圣,能把自己的儿子迷得魂不守舍。顺便她要考察下冷家,两家的门第悬殊太大,白夫人不得不多个心眼。见着冷太太,金瑛的心先放下来一半了,冷太太虽然是一般的装扮,可是身上脸上都是干净整齐,眼神举止都不像是藏着坏心的。反而是中规中矩,一看就知道是以前老规矩家里面出来的人。

“三十一号的大门在门券胡同,您是白先生的什么人?”冷太太觉得金瑛有些熟悉,听着她要找三十一号,大概猜出来眼前这位太太的身份。“我是白绍仪的mama,刚刚从外面回北京城没几天。这个孩子嫌弃家里的客人多,打搅他看书了,就说住在这里。我今天出去顺路过来看看。要是那样的话我就过去看看,打搅您了。”

冷太太眼看着天上飘下来雪花了,她忙着叫韩妈:“你去把雨伞拿出来,给这位太太。天上下雪了,您打着伞过去吧。门券胡同和我们这里是背靠背的,从胡同口上出去左转就到了。”说着冷太太吧雨伞递给白夫人,人仔细的指点着该怎么走。

白夫人谢了冷太太,撑着伞说:“等着我叫人给您把雨伞送回来。外面冷得很,您还是进去吧。”

冷太太不放心的看着胡同口,笑着说:“路上还有积雪,我看着你过去吧。韩妈你干脆送白夫人过去。”韩妈忙听着叫她总白先生的母亲过去,立刻擦着手出来对着白夫人说:“白夫人,我送你过去。白先生是个很好的人,这点小事不算什么。”说着韩妈一手打伞一手扶着白夫人走了。

冷太太站在门口看着韩妈和白夫人的背影的消失在胡同口上,可是清秋还是没出现。她心里的不安慢慢的膨胀起来,正在冷太太很失望的回到院子里,门外一阵脚步声。冷太太满怀希望的看过去进来的却是韩妈和白夫人。“太太,白先生家没人,我就请白夫人过来坐坐。”

“白夫人放心,这里和那边只隔着一道墙,若是白先生回来了这边肯定能听见声音的,天下雪了,夫人不嫌弃就进屋坐坐。”冷太太热情的邀请金瑛进屋坐。

白夫人环视下冷家的院子,收拾的很争气,她微笑着上前扶着冷太太的胳膊:“你身体刚好,可不敢吹风。多谢您的盛情,我就等着那个小子回来。”

两人正要进屋,韩妈惊喜声音响起来:“姑娘回来了,外面下雪了,太太急的什么似得。”冷太太看去清秋正抱着一包东西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