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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冷太太和梅丽本来是各有一个舱房的,只是等着上船才发现给弄错了,本来是冷太太和梅丽各一个舱房,桂花带着元元住一个双人房,清秋和白绍仪住一个双人舱房子。结果两个单人的舱房只剩下一个单人了。梅丽主动要和冷太太住在一起。等着清秋和白绍仪进去,就看见梅丽正安慰着冷太太,一个浑身很狼狈的女人正站在房间的角落,她身上裹着一条毯子,只露出来一双惊慌的眼睛。

“这个人我认识,冷家mama别害怕。”梅丽说着见着清秋和绍仪进来,压低声音说:“表哥,表嫂,你看她是谁?”清秋抢先几步站到冷太太梅丽和那个陌生女子之间,白绍仪紧张地拉着清秋,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掀开身上的毯子,清秋和白绍仪都大大的吃惊起来:“怎么是你?你不是跟着欧阳于坚到南边去了?”赵一萍一身褴褛,狼狈不堪的站在他们面前。

冷太太没见过赵一涵的妹子,听着女儿和女婿如此说,才放心下来:“我和梅丽刚才出去转转,结果没一会就看见底下闹哄哄的。我们忙着回来,谁知刚推门进来就看见个人从窗子后面钻出来。我们猛地看见吓一跳。既然是你们认识的人就不妨事了。姑娘做下来吧,能在路上遇见也是缘分。你和清秋是哪里认识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呢?”冷太太以为是清秋的同学,她和梅丽一进屋就看见个陌生人,当时都吓坏了。

清秋和白绍仪迅速的交换个明了的眼神,他们大概猜出来为什么赵一萍会出现在这里,赵一萍身上裹着毯子,应该是混在了没有舱房只能栖身在底下甲板上没钱买最低等船票的人里面。轮船上分了头等二等三等,这三个档次的船票都有船舱可以休息,只是舒适程度不一样,船舱的大小也不一样。还有一些人是连着三等舱的船票也买不起,只能在船尾三等舱外面的甲板上裹着毯子或者被子,冒着海风在甲板上栖身的。看着赵一萍的样子,绝对不是因为没买船票才逃到这里的。外面的混乱和赵一萍有着莫大关系。

“梅丽,刚才元元闹着要找你,我和她有话说,我就去把元元送来,你带着她玩一会。看样子我们就要上岸了,等着上岸了,我和你表哥请你吃饭。”说着清秋带着赵一萍离开又把元元送到冷太太和梅丽的房间里面。“表嫂,那个是赵一涵的meimei,不是听说她跟着她姐夫去南边了,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刚一见都认不出来了。她怎么会——”梅丽忽然想起赵仲华去世,赵家姐妹两个没了靠山,竟然沦落至此,不由得唇亡齿寒,想起自己的境遇,脸上神色暗淡下来。

“她和你不一样,若是等会有人问见着生人没有,你什么也别说。”清秋预感到赵一萍会是个麻烦,嘱咐梅丽和母亲不要多话。

看着赵一萍扫荡了盘子里面的点心,清秋给她又倒上一杯水:“别急,你慢慢吃。你和欧阳先生不在一起了也该去找你哥哥或者jiejie去。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孤身一人在外面不是个事。等一会我叫服务生给你安排个地方住。看样子要靠岸还要等一会呢。”

听着清秋要叫人来,赵一萍和受惊的兔子似得站起来,慌张的支吾着:“我走迷路了,才误打误撞的过来打搅你们了,我现在就走。”说着赵一萍要走。

“我看外面不少的警察和巡捕是为了你来的吧。”白绍仪凉凉的冒出来一句话,听着白绍仪话,赵一萍脸色大变,整个人都呆在原地了。

“你放心,我和你哥哥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总也不能看着他meimei被人抓走。你是什么身份,做什么我不管,你也不用和我们解释,我们也不想听。这里他们应该不会来碍着房子的搜查,你只管在这里。等着船靠岸我想办法叫你上岸就是了。”白绍仪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这赵一萍脸上的神色变化,看着赵一萍由惊恐变得稍微安心,在心里更加肯定自己的推测了。她果然被欧阳于坚带着走上了另一条路,对于欧阳于坚推崇的理念白绍仪并不怎么认同。他认为那样太激进了,和他从小接受理念完完全全的不一样。白绍仪是法律出身,最是按部就班的性子。在他看来有什么话都能坐下来好好地说,政治是妥协的艺术。

欧阳于坚打倒一切,实在不和他的胃口。赵一萍年纪轻,对着欧阳于坚特别崇拜,自然是欧阳说什么她都奉为圭臬。不过看在赵忠恕的份上,他也不能看着赵一萍身陷囹圄,甚至丢掉小命。北京当局已经对着意见分子大开杀戒了,有头面的领袖人物都丧命了,何况是赵一萍这样的小喽啰?不过白绍仪对着北京当权者很有意见,现在见着赵一萍于公于私都不会把她交出。

清秋对丈夫的态度有点诧异,他曾经说过赵家除了赵忠恕剩下的人他都敬而远之,怎么今天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改了主意。赵一萍虽然可怜,但是她被人追捕的身份和赵家人的背景都叫清秋雨点犹豫。他们南来本来就是避祸的意思,何必要再惹事呢。但是她立刻就明白了,看在赵忠恕的面子上,他们也不能坐视不管。何况赵家的姑娘里面,就是赵一涵叫人生气。眼前这个女孩子倒是个可怜的。可怜她年轻不懂事,偏生没了父亲,有那样的妈和jiejie,还遇见欧阳于坚。“你放心,我们相信你不会做违法的事情。你如此境地是有自己的苦衷。你到底是个姑娘家,我们也不能看着你被人抓走。”清秋上前按着赵一萍的肩膀叫他安心在舱房里面呆着。既然白绍仪决定要帮一把,清秋自然和丈夫共进退。

白绍仪没想到清秋能毫无芥蒂的帮助赵一萍,心里很感动,妻子和他心灵相通,能无条件的支持自己。“你嫂子说的是,我和你哥哥是从小长大的朋友,他离开北京之前还嘱咐我以后要若是遇见你,能帮你就帮你一下。你安心在这里呆着,我去看看风向。”白绍仪对清秋送去个感激的眼神,转身要出去。

清秋拿着白绍仪的大衣:“外面冷了,穿上吧。有什么要紧的话叫人给我捎信。”说着清秋帮白绍仪穿上大衣,送丈夫出门,站在门口,清秋深深地看一眼白绍仪:“你自己小心。”白绍仪给妻子一个安心的眼神打开门出去了。

屋子里面只剩下了清秋和赵一萍,两人相对无言,默默地坐着。一些哭叫声和叫骂声还有呵斥声隐隐约约的传来。忽然一声尖利的枪响划破了寂静。清秋的心猛地紧缩起来。“白太太,谢谢你。我还是出去吧。你们都是很好的人,我不应该连累你们。”

“我们既然决定留你下来就不会反悔的。你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打算。但是那种事情实在太危险了,你一个女孩子家总要安定的,欧阳于坚怎么不和你在一起?”清秋虽然心里悬着个大石头,可是她还是一脸平静的劝赵一萍留下来。

赵一萍听着清秋提起来欧阳于坚,暗淡的眼神忽然变得闪闪发光,她压低声音,却压制不住兴奋和激动:“我以前过的浑浑噩噩的,只有和姐夫在一起之后才知道我也能做自己的主。以前我不是个独立的个体,只是谁家的女儿,谁的meimei,要是没认识姐夫,我可能一辈子就要浑浑噩噩过了。凭着别人做主我的人生。父母会随便把我嫁给什么人,我不是听父母的就是依靠着丈夫,以后还要靠着儿子,我就和别人手里提线木偶似得。但是现在我是自由的,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和强大的恶势力抗争。我不怕被抓起来,也不后悔现在的生活。这次我去北京是有任务的——”

她的话没完,白绍仪开门进来。清秋眼神紧紧地盯着白绍仪,迅速的扫视着丈夫全身上下。见着他完好无损,清秋内心长长地舒口气,“外面怎么样?警察可是要过来挨着个的搜查么?”清秋担心若是真的挨着房间搜查起来,就算是头等舱,也没办法藏着个大活人。

“你放心,那些巡捕不会来的。你再没想到,我竟然在船上遇见个熟人。他是英国人,现在在公共租界做巡长。我和他说了,我带着家人还有孩子,需要安静。他是不会安排人来挨着个检查的。正需要等着下船的时候检查证件就成了。你暂时安心呆在这里,等着下船你和我回去。我给你哥哥打电话,叫他来接你。”白绍仪对着清秋说:“你叫桂花拿几件衣裳给二小姐,检查的时候就说她是咱们家的下人,路上不小心丢了证件。我在一边找人通融下就没事了。”白绍仪神色从容,安排起来接下来事情。

赵一萍拧着衣角,感激的说:“白先生,白太太你们不需要再为我担风险了。等下我还是混在三等舱的乘客里面出去吧。我不会和哥哥走的,我还有事情要做。我谢谢你们。”说着她对着清秋和白绍仪深深地鞠一躬。

“哦,你真的可以下船么?我们现在上海休整几天,就回老家去了。你的事情我是一定和你哥哥说的,他肯定不会同意你到外面乱撞。”白绍仪听着赵一萍的话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个赵一萍太年轻太莽撞了。政治太复杂生不是她一个女孩子能搀和的,而且她还很年轻,还没丰富的阅历,被欧阳于坚随便就拉进去。她怎么会找了那么个不负责任的丈夫,也不知道她和欧阳于坚现在算不算夫妻。

“我还有同伴的,我哥哥那里求你们别和他说。”外面已经安静下来,船员们开始吹着哨子,叫三等舱的乘客们在甲板上排队预备着从另一边下船了。“谢谢你们,我要走了。”赵一萍深深地看一眼清秋,毅然决然的打开门走了。

屋子里变得安静起来,半晌白绍仪叹口气:“看起来忠恕怕是要失望了,最近他还写信和我说,以前赵家一家子人现在竟然是天各一方,他不能矫正赵一涵的偏颇,也没办法带好小妹,觉得自责。他要是知道小妹参加了激进党派,该是什么心情?其实赵一萍既然想要革命,为改变现状做努力,还不如去广州找她哥哥去。听说广州那边气象一新,和北京完全不一样。”

“人各有志,勉强不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不在的时候我和她谈了谈,她真的是把欧阳于坚的话奉为圣旨了。只是欧阳一个大男人竟然把自己的妻子推出来做怎么危险事情?真是叫人不耻!”清秋想起来以前和欧阳相处,他的言行,顿时感觉心里一阵不舒服。欧阳于坚追求自己的理想不差,但是他不能叫自己的爱人冒着生命危险,给他的理想买单,这种人不管是信奉什么主义,做什么事情,都是个寡情刻薄自私的人。可怜赵一萍还心甘情愿,一点也不觉得欧阳于坚人品有问题。

果然女人比男人更愿意为了感情付出,“她一片痴情,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被珍惜了。希望她能有个好下场吧。”清秋感慨下赵一萍,收拾了心情:“我们还是赶紧收拾东西下船吧。mama和梅丽一路上都累坏了。”白绍仪也是一笑:“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只要拿着随身的皮箱走就是了。我是因为赵忠恕的情分才不能不管她。你是为了什么要出手相助的?虽然你是个待人诚恳的,但是也不会随便做烂好人。赵一萍的jiejie可是赵一涵呢。”

清秋听着白绍仪的话,好气好笑的剜一眼丈夫:“我岂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她本来也没什么错处,只是无端的搅合进党争罢了。你要顾全朋友的情谊,我们是夫妻,还能分出来两家话不成?你心里清楚还拿话歪派我。”白绍仪眼看着清秋脸上升起一层薄怒,赶紧赔笑脸鞠躬作揖的求饶:“太太圣明,是我糊涂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过我吧。我要是心里和你有分你我的想头,叫我不得好死!”

“你这个人,嘴上没计较就会胡说!”清秋抬手握住白绍仪的嘴,“清秋,我们下船了!”冷太太在外面敲门,催着他们赶紧下船。

等着白绍仪带着一家人从头等舱专用的通道下船,他还特意张望下码头上,三等舱和甲板上的乘客正从另一个栈桥上挤挤挨挨的下船,只是再也不见赵一萍的身影了。白绍仪在上海的朋友早就在码头上等着他们了,他也就放下赵一萍的去向,对着朋友们挥挥手,抱着女儿扶着清秋下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