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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吁出一口气,收回不着边际的猜想,抬眼便见亭子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发带高束起三千青丝,女子娥眉高挑,婉转入鬓,星眸高鼻,面如白玉,微抿的红唇隐约有几分棱角。见她身着着遍体青色的广袖长裙,脖颈修长,削肩,纤腰盈盈半握,裙摆却并未曳地,浑身简约利落,半点没有缀余的饰品。她站在当地挺拔地像颗白杨,面色肃穆,背负着手,见逝水回头,就欠身施施然道了一声:“皇上万岁,大殿下千岁。”逝水不解,扭头看尽欢帝,见他终于隐去了有些傻乎乎的笑容,伸出另一只手平平挥出虚空一托,做了个免礼的手势,开口就恢复了君临天下的霸气:“免礼,此番无乐。”逝水更为不解,却听那女子敛眉一笑,从唇齿间道出‘无需乐’,而后整个人突然如惊鸿般跃起,右手才从身后伸出,就见寒光毕现。是一柄长剑,那女子手握着长剑身轻如燕,在亭前空地无乐而舞,舞姿矫健,虽无礼乐伴和,但雷霆之力,狡兔之姿,松柏之静,尽皆展露无余,而且收放自如,全无拖沓。那女子宽袖摇曳,即使高高束起,却仍然及腰的长发随着动作豪迈挥洒,逝水只觉眼前青黑白三色连绵不绝,时而有撕裂空气的‘嘶嘶’声响起,亭子正对着那女子的两根赤红柱子,居然被剑气逼得亮出了几道疤痕。逝水终于收回脸上的不解,偏头浅笑。花拳绣腿,但还不错呢,舞剑时虽有架势,准头也够,却是力道不足,再加上那女子本身大概内力未到火候,这剑舞作观赏用算十分凌厉,若是真要上场对敌,大概会吃足苦头。那剑气——逝水的眼睛定在那把剑上,透亮的瞳仁隐隐约约流光涌现,是长剑自身的威迫,补足了那女子的缺陷。习武之人,自然喜爱兵器,哪怕到了那种摘叶飞花尽可成兵器的人兵合一境界,也会难免的,被好兵器吸引住目光,因为它们不仅是用以杀敌的利刃,更是携伴,知心的朋友。逝水自问不是什么大师,但在罗网中已经接到了无数的任务,在杀手界中,‘南天竹’这个称呼也有了相当大的名气,却至今没有确定好专属于自己的兵器。——倒不是没有遇到过好的兵器,而是,没有被触动的感觉。现在,那柄长剑,没有浮华的璎珞,剑身没有精细的雕琢,却在出场的那一瞬间,就拨动了逝水的心弦,仿若在平静的幽水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余震袅袅,再难平复。“好。”逝水不由得就轻轻唤出了一声。尽欢帝偏头看着入了神的逝水,而后张口叫停。那女子瞬时收势,长剑倒负在身后,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手肘半屈着在胸前,定住做完了尾,而后双膝一弯,眼帘低垂,跪在了当地。“逝水,喜欢么?”“喜欢。”逝水把目光从那剑身上收回来,很诚实地回答。“那就赐给逝水了。”尽欢帝松开逝水的手,下颌一昂对着那跪伏在地的女子指了指。“父皇,这是……”“逝水说了喜欢,所以父皇赐给逝水了啊。”逝水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那个女子,在尽欢帝说了‘赐给’二字之后仍然低垂着眉眼,一副乖巧顺从的样子。父皇的意思,是将她,赐给自己了?自己喜欢的是那柄长剑,父皇大概不知道,但是何故要突然赐个女子给自己?缘由不甚清晰,现下也不好妄加揣度,只不接受,就是抗命;但若接受了,又该拿她怎么办?当妻妾,宫人,还是原来的歌舞妓?尽欢帝看着逝水犹犹疑疑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玩,也没细想自家皇儿到底在犹豫些什么,张口就催促道:“逝水怎么还不过去接回来啊?”“父皇,真的,就赐给儿臣了?”“君无戏言。”“儿臣叩谢父皇。”逝水慢慢踱下亭阶,向着那女子一步步走过去,及至到了她跟前,还回过头来看看尽欢帝,半分讶异半分问询地递过去了一个眼神,立刻收到了后者万分肯定的点头示意。第四十四章浮生小记(四)“大皇子殿下。”那女子半垂着首,启唇,珠圆玉润的恭谦,婉约中却带着不卑不亢的气势。逝水回身再看时,见那女子双手高举托着那柄长剑,剑已入鞘,仿佛在听凭采撷,女子高束的髻冲着天,看不清她的脸。逝水方才领悟过来,尽欢帝所言的喜欢,便就是道那剑的了,而所说的赐给,也不是指那女子,而是她手中的长剑。明白过来之后逝水心神一凛,父皇赐给自己女子的意味,已经颇难领会,若是赐给自己的是一柄长剑,又该作何解释?是威胁?还是看出了自己心里欢喜那剑?若是后者,那便是自己的喜好已经溢于言表了,此事就变成了,久居深宫的大皇子,竟然会在一舞姿翩跹,面容姣好的女子和一长剑之间,选择了剑,于情于理都太过不合了些。逝水拢了拢眉,却还是接过了女子手中的长剑,而后回身朝着尽欢帝笑:“好剑,儿臣谢过父皇。”尽欢帝站起身来,对着随从和那女子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走到逝水面前,握住了他手持长剑的手:“前几月里,父皇教授诗书,奏乐作画,逝水只在一旁看着,并无欢喜之意,今日总算让父皇找到能让逝水开心的东西了。”说着尽欢帝手一抬,腕一抖就将长剑从剑鞘中拔出,眼神扫过寒光凛凛的剑身,而后扭头看着逝水:“玄铁锻造,炼剑高手轮番将精纯内力灌入火中,日夜不歇,熔炼七七四十九日,期间淬火尽是用半年酿造的清冽好酒,剑名‘倾觞’,逝水若是欢喜,也不枉父皇拣遍天下炼兵世家了。”“父皇——”“嗯?”“父皇为何会想,儿臣喜欢兵器?”逝水紧握着有些温热起来的剑柄,声音有些抖抖的。“父皇说了啊,逝水看起来对诗词歌赋,孔学孟理,弹琴奏乐不太上心,父皇猜逝水大概是喜欢武的了,所以先挑了一样来试试。”尽欢帝握着逝水的手挥弄着长剑,似乎对逝水的问题一点都没有多想。皇儿看这剑的眼神,不像是初使兵器的,倒像是个行家,现下,大概也不用自己手把手引导着皇儿舞弄长剑。呵,又牵扯到皇儿在深宫寡居这十几年间,都做过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