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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想了想,就算不论那个神神道道的国师卿俦究竟有没有给东宫太子说过什么、说了多少……单就她回宫以来这六七年看,如今大庄境内,但凡需要动身离开洛阳处理的政务大事,真宗皇帝一贯都是命东宫太子代帝出行、安抚处理的。所以,岭南的话,东宫太子说了那样最好,裴无洙一个外行,自然更不会提出什么异议了。两个人之后又漫聊了一些朝堂上的大小事务。松鹤堂改革规制后,要想好好地兴办起来,很多官面上的应酬是必不可少的。裴无洙也不可能再跟过去一样,只混迹在一群便宜纨绔里吃喝玩乐。东宫太子有心带她,便就此顺着手上正在处理的事务,一一点拨了裴无洙不少。最后离开东宫的时候,已经快是掌灯时分,裴无洙一个人走在凌河边上,真还别说,这天阴下来之后,冷冰冰的河道边上,凉风一阵接一阵地刮过,乍一感觉,还是有点渗人的。尤其是顺着风声,有呜呜咽咽的哭声,自远方断断续续地传来。那哭声尖利凄异,既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如同一把尖利的指甲在平滑的桌面上刮来刮去,叫人听了,刺耳又不适,一下子把裴无洙给麻到了。待再继续往前多走了几步,突然又有两三朵阴渗渗的绿火,伴着白烟,突然从不远处黑糊糊的幽僻角落里猛地冒了出来!裴无洙头皮发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低低地抱怨道:“都快过年了,谁这么不长眼睛,在宫里给人烧纸啊!”85.图穷一股电流从头顶直激而下。……不远处的哭声与火光霎时齐齐一寂。片刻后,一个哭得双眼红通通、肿得如核桃大的小太监吓得屁滚尿流地从幽僻角落里爬了出来,蒙头蒙脑地跪倒在裴无洙脚边,不住地往地上磕着头认罪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饶过奴才这一回吧……”裴无洙轻“啧”了一声,看这小太监面容青涩、年纪尚幼,恐怕也是刚刚被净了身、才入宫的……对方当下又哭得凄凄惨惨戚戚,裴无洙心下不落忍,也就没想再多苛责什么。“宫中严禁私下里偷偷给死人烧纸,你就是刚刚入宫,上面的老人也应该是教过你的。”想了想,裴无洙摸出荷包,掏了两锭银子出来,随手打赏下去,提点了这小太监一句:“且这马上就要过年了,正是都忌讳着的时候。”“你这要是被上面的人给撞见了,十成十是要触霉头的,”裴无洙轻轻叹息一声,心下也是无奈,“拿着这个,去找个相熟又有门路的老太监,托人出去给你家里人烧点纸吧……别在宫里折腾这些,真一个不好,也别给人烧了,怕你自己都得丢了命去。”小太监听罢,感动得泪眼汪汪,拼命地给裴无洙磕头谢恩,脑门都磕得红通通一片了,还跪在地上不起来呢。罢了,裴无洙心道,我就当日行一善了,忍着性子等这小太监哭完、收拾好了再走吧。“你这是给谁烧的?”裴无洙不想听人一直对着她痛哭流涕地道谢,干脆随口挑了个话茬,与小太监闲聊了起来,顺便也希望能借此转移下对方的注意力,别眼泪跟那开了闸的水龙头似的,一流起来没完没了,“父母兄弟?家中姊妹?”“启禀殿下,”小太监察觉出裴无洙隐约的不耐,抹了抹眼泪,忍住满心的悲怆,低低回道,“是给奴才的哥哥。他和奴才一起,都是今年八月底才进的宫,这才几个月,几个月,他人就已经没了……”“今日是他的生辰,奴才实在难受,一时没忍住,”说着说着,小太监又悲从中来,大声地抽噎了一下,哭哭啼啼道,“忍不住就偷偷跑过来给他烧点纸钱,不至于叫他一个人,在地底下孤零零的,什么也没有,生前不被当回事,死了也得受鬼差的欺负。”裴无洙静默片刻,心里叹了口气,口吻温和地询问道:“你们的父母呢?怎么叫你们兄弟两个都进了宫?”听裴无洙问起家中父母,小太监顿时哭得更大声了,抽抽噎噎的,听得裴无洙都怕他直接哭到背过气去。“奴才是安徽阜阳临泉人,”小太监一边大声痛哭着,一边断断续续地与裴无洙解释道,“今年春,今年春,南边遭了灾。”“殿下不知道,那水,那水好大的哇,一眨眼就把奴才家里的牛都冲走了,太吓人,太吓人了,大家伙都说,是老天爷发了恼嘞……水一过,没了,什么都没了,阿爹阿娘都没来得及跑出来,家里就只剩下奴才兄弟两个了。”“现在就更只剩下奴才一个了!”小太监想到这里,悲从中来,一时更哭得停不下来。裴无洙霎时噤声。“今年南边遇洪,本王也有所耳闻,”缓了缓,裴无洙才轻声探问道,“不过东宫南巡,没有派专人妥善安置好你们么?”“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好着哩!”小太监顿了顿,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盛赞道,“好,特别好,我们村的人都说好……就是当时,奴才哥哥想着,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人了,东西更是被冲散一空,田也被糟蹋了,留着也没意思,就带着奴才去许昌投亲。”“就是没想到,奴才兄弟俩跋山涉水三个月,结果到了许昌表叔家,也没多久,”小太监委委屈屈道,“表叔人就没了……婶子说,他们孤儿寡母的,倒不好再留我们。”“正好宫里有公公们出来收人,奴才兄弟俩就收拾收拾,应了过去。”——小太监没说的是:其实他那位表婶主要是嫌弃他们兄弟俩晦气,后来更是直接插着腰站在门口大骂他们兄弟俩是丧门星,走到哪儿克到哪儿。表叔头七未过,就把他们兄弟俩的一应行李物什全从家里扔了出来,堵着门再不让进了……兄弟二人在许昌转悠了大半个月,没找到什么谋生的技艺,倒是穷困潦倒,已经露宿街头要被京兆尹的巡差们四处撵着走了。若非如此,实在没办法之下,谁又想着受了那宫刑去当太监呢?裴无洙听得心里难受,都道“宁做盛世犬、不为乱世人”。而如今真宗皇帝治下,勉强也算是个歌舞升平之世吧……但之于底层百姓而言,一丁点的苦难,天灾亦或者人祸,放到他们身上,就是灭门绝户之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