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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但你也知道,妖魔肆虐,我们村里想吃饱饭都难……大家都不好受。”裴渡点头,又道了声谢。他没再说话,身边的人们来来往往,多数嘘寒问暖几句,离开之际面带悲色,默然不语。大人们帮他埋好了遗体,男孩再回家的时候,孤零零的院子里没有回音。他似是茫然,坐在床前怔忪许久,保持着端坐的姿势,静静过了一夜。第二天,裴渡开始给院子里的白菜浇水,去集市购买种子,又瘦又小的身影被淹没在人潮,像是跌入汪洋的沙粒。谢镜辞跟在他身后,看着身边来来往往、面目模糊不清的行人,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议论。“那个酒鬼死了?”“听说是被邪魔所害,心脏都被挖掉了。这几日魔物猖獗,连官府都奈何不了,我们这儿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该怎么过啊。”“也是造孽,那人死了,家中独独留了个儿子,才七岁大吧?”“那酒鬼整天发疯,夜夜抓着他儿子打,要我说,他死了,那孩子反而能舒服一点――他不是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已经在干活了吗?”“他娘是为生他而死的。不是说那什么吗?天煞孤星命格,专克身边的人,很危险。”小小的男孩垂着眼睫不说话,仿佛他们在讨论另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低头抱紧种子,沉默着加快脚步。随着他的步伐渐快,周遭景物被轰然踏碎,变成许许多多凌乱的碎片。碎片上的影像模糊不清,想来已是十分久远的记忆,裴渡并未认真记在心里。有他用单薄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缩在床铺角落的时候。有他在冰天雪地上山砍柴,不慎踩在雪上跌落崖底,摔得浑身是血,手上通红的冻疮被石块刺破的时候。有他在大年夜看着百家灯火,少有地煮了两碗饭,用来犒劳自己的时候。有他路过学堂,情不自禁伫立许久,被别人发现后脸颊通红,低头匆匆离开的时候。也有他对着捡来的破烂玩偶,问上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又自嘲轻笑的时候。碎片凌散不堪,她一幕幕看去,只觉眼眶酸涩,再回过神来,才发现眼泪从不知何时起,就在簌簌往下掉。忽然模糊的记忆凝聚成片,眼前的一切渐渐明晰。想来是因为这段往事被裴渡牢牢记下,于识海重现之时,才会格外真切。首先占据全部感官的,是一道浓郁血腥味。耳边妖风大作,魔气编织成密不透风的网,一拥而至,引来无数惊声惨叫。浮蒙山地处偏远,山中灵气沉郁,十分适合邪魔滋生。这只魔物汲取力量多年,加之吸食众多人血,能以气息为媒介,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于无形之间。凡人哪曾见过此等怪力乱神的景象,一时间四处逃窜,鲜血横飞。谢镜辞一眼就看见裴渡。他被魔气掀飞,重重落在地上时,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涌动的气流化作一把把利刃,毫不留情划破皮肤和衣物,他毫无还手之力,满身是血地躺在角落,如同濒死的兽。魔物发出肆意的笑,似乎察觉了他的存在,一点点靠近。暗潮四涌。濒临死亡的男孩竟没掉下一滴眼泪,漆黑的瞳孔黯淡无神,激不起丝毫波澜。他一定从很久之前起,就感到了绝望与茫然。没有家人朋友,寻不见活下来的理由,每日每夜都在得过且过,曾经无数次想过,或许死亡才是解脱。瘦小的身影被逐渐吞噬。然而魔气并未如期而至。――在邪魔即将触碰他的刹那,一道剑光刺破黑夜。不知是谁叫了声:“仙人,仙人来了,我们有救了!”山中之人习惯了粗茶淡饭与简朴布衣,此时骤然闪过的几道身影,却皆是锦衣系带、玉树芝兰,只需一眼,便能看出绝非凡俗之人。为首执剑的俊朗青年,正是修真界中首屈一指的剑圣谢疏。谢镜辞指尖一动。谢疏身旁站着个白裙子的小女孩,手里抱着与身量截然不符的长刀。这是她。她一辈子锦衣玉食,从没见过这般破落的山头,环顾四周,露出有些讶然的神色。她自然也见到了躺在角落里的裴渡。但与话本子里疗伤相助的温情戏码截然不同,谢镜辞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多加逗留,倒是她身边一个医修发出惊呼:“别动,我来给你止血!”村子里有太多伤患,比起其中毫不起眼的一个男孩,邪魔本身明显拥有更大的吸引力。“这家伙比想象中更加棘手。”谢疏道:“辞辞,当心。”他身侧的法修笑道:“有我们在,哪能让辞辞受伤?”谢镜辞心下酸涩,把目光转向裴渡。那时的她生活在无数人的善意之中,角落里的男孩却孑然一身,竭力咽下一口血。房檐罩下浓郁的影子,将他包裹大半,比起光芒万丈的修真者,裴渡黯淡到仿佛快要消失。浮蒙山伤亡惨重,医修不可能一直陪在他身侧,迅速止血疗伤后,就匆匆赶往另一处救人。经此大变,村落里尽是三两而行的家人朋友,裴渡勉强撑起身子,身影被火光拉长,孤零零一个,安静又寥落。魔气四散,分化成一条条漆黑的长藤,肆无忌惮涌向路边行人。他所在的角落极为偏僻,没受到邪祟袭击,可不知道为什么,望着不远处涌动的影子,男孩右腿向前一动。他神色不改,平静无澜,一步步往前,靠近魔气最凶的地方。身边是火光,暗夜,哀嚎,与绵延散开的血雾。长藤迅捷而来,空气被穿透的时候,发出呜咽般的响声。在沉闷空气里,忽然传来一阵清香的风。一股猝不及防的力道将他紧紧抱住,用力一扑,两人顺势偏移,恰好避开长藤的袭击。裴渡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露出些许惊讶与困惑。将他扑开的女孩同样浑身是血,似是气极,咬牙切齿:“你去送死吗?白痴!”她话音方落,迅速转身,刀光一晃,将卷土重来的长藤砍成两半。这一切来得毫无征兆。当女孩一把拉过他的手,裴渡明显怔住。他身上满是血污和泥土,污秽不堪,即便是匆匆逃离的村民,见到他都会下意识避开,不愿沾染分毫。眼前看上去娇纵跋扈的小姑娘,却毫不犹豫握住了他的手。也是头一回,有人愿意握住他的手。她的声音像珠子一样往外蹦:“你爹娘在哪儿?为什么要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G,你能不能再跑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