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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看来,老夫虽然年纪大了,眼睛还不算浑浊。”这话的意思自然是要他记住当日的恩德,眼下这个年轻人就是这一批生徒里最出挑的一个,将来是否能够达到自己、孙启立,甚至是郑筠的位置,都很难说。他已经老了,服侍不了多久了,但是他的主子还很年轻,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人心这种东西易散难聚,非三两天的功夫就能揽得,哪怕是一个还未出头的生徒,能拉拢的,就不必推走。吴议心里明白,面上亦真诚地一笑:“学生必不忘博士提携之恩。”话说到这个份上,茶也凉了,再品下去,也没什么滋味。宫门一去数个时辰,眼下日头已经攀到天顶,张起仁也不留他们吃饭了,亲自拄着拐杖送他们到张府门口。然后才将下人写好的月华丸的方子封好,交给吴议手中。“此药虽然是治疗阴虚咳嗽的良方,但是药力猛如煎火,不可轻易使用。”张起仁最后交代一番,才挥一挥手,目送师徒二人坐上马车,远远消失在宫城的方向。——吴议和李璟师徒二人回到太学时,早有一名平日照拂李璟的乳娘急得焦头烂额,在太学门口不住地打转。瞧见李璟跟着吴议蹦跶着回来,赶紧一头扑过去:“我的小祖宗哟,你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李素节的爵位再低,眼前这一位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孙,正儿八经的世子,不管武后一句“好生照拂”的意思到底是什么,都不能让这个小家伙逃出长安去。虽然心里知道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李璟消失了一整天,还是让她心中擂鼓似的紧张了好一阵。她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在吴议这里玩了。吴议无可奈何地一点李璟的额头:“怎么不和乳娘说好?”李璟被乳娘勒在怀中,还是很给面子地垂下了头,表示自己知错了,下次一定不会再犯。等乳娘把这个小祖宗领走,吴议才展开张起仁所赠的“月华丸”的方子,坐在案前仔细研究。天冬、生地、麦冬、熟地、山药、百部、沙参、川贝母、真阿胶、茯苓、獭肝、广三七……吴议目光在“獭肝”上遽然一跳,难怪张起仁说着方子药性刚烈了,虽说是药三分毒,这獭肝可以说是是毒三分药了。就连如今赫赫有名的大夫、孙思邈的密友孟诜都曾说过这药是“只治热,不治冷,不可一概尔”,若病人是冷气虚胀,那就等于下了一味毒药进去。而在他的印象中,百部、獭肝、不仅仅是益肺补肝之用,更兼有一道更要紧的作用——抗传尸之病。传尸……吴议不由收拢五指,心头划过一丝不安。“传尸”是从该病的传染性特点所命名的,此类疾病在这个时代还有一个更贴近现代称呼的名号——肺瘘疾,也就是在一千多年后依然令人闻之生骇的疾病,肺结核。这个时代的医生们认为那些得了肺结核的人的尸体就是传染源,而普通人生病就是因为抵抗力降低,被死人的病气所侵蚀,因此就归纳出了这个听起来异常骇人的名字。而骇人的并不单单只是名字而已,在这个缺乏杀菌药和抑菌药的年代,根本没有异烟肼、利福平、乙胺丁醇、吡嗪酰胺等等大名鼎鼎的专业抗痨药,得了肺结核几乎是死路一条。哪怕是张起仁这一剂月华丸,恐怕也只能延寿续命而已,想要根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传尸也有另一重意思——一得此病,就等于成为一具等待被抬入棺材的尸体,必死无疑。这就是李弘生命中最措手不及、最无可奈何的那个转折,也是李唐王朝笔直轨迹悄无声息转弯的一刻——它就摆在自己的面前的一张薄纸之上,摆在李弘已经渐渐生处病灶的肺腑之中,摆在目力可及的将来。吴议手中一松,这张薄薄的纸片便无声无息地翩然落地。它仿佛就是一道来自张起仁的判书,它判定了李弘的病,预见了这位年轻人的死亡,是提前了四年的凄切悲嚎,是来自未来的一封吊唁,是这位老太医对主子最后的挣扎和无力的拯救。难怪张起仁对沈寒山都不曾告诉过这方子——只要稍有功力者,就能看出其中的关窍。而把这个方子告诉自己,就等于泄露了东宫有恙的秘密,若被有心人窥视到,必然将在朝堂上掀起一阵狂风暴雨。张起仁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他吴议已经创下了医血症、治胸痹的奇迹,所以想要借他一介生徒所能力挽狂澜,再创造一个奇迹?不可能,吴议还没有自负到那个地步。晚风入户,夜凉如水,将吴议的脸色冻成一块苍白的冰。他心中不安地捡起地上那张方子,仔细地掖进自己的袖子里,趁四下无人,提着一盏小灯笼,悄悄溜进奉医局的后院中。正值年关,奉医局里值班的小药童也犯了懒怠,早就趴在案上顶着硕大一个鼻涕泡子,跟周公约见去了。吴议蹑手蹑足地从他身边走过,捏紧了衣袖裤脚,生怕擦出一点响动。那药童早就睡得酣熟,梦中一阵轻风过侧,哪里知道有个大活人就从眼前溜了进去。第56章锒铛入狱一般来说,太医署开出方子,会被送去奉医局煎制,而煎药剩下的药渣子均会被保留三日,按不同的方剂与时间分堆封存,以做查对之用。这样做,一来是为了防止不轨之人在药中动手脚,留作检查的证据;二来则是为了验明送出去的药是否与药方相符,以发现煎药搓丸途中可能出现的纰漏。李弘所服用的这一剂月华丸则须用白菊和桑叶熬膏,再将阿胶化在其中调和,几道药材清芬的香气中混着奉医局挥之不去的苦涩药味,沉淀于常年被小火煎干的空气中,调和成一种不可名状的味道。吴议在分好的药渣中寻觅片刻,很快找到了属于李弘的那一份。他捡了两匙摊在掌心,尚带余温的药渣微微湿润在掌中,显然是今晚才煎成的。另一只手小扇似的挥动两下,药材所独有的味道便细细飘散开去。柴胡、地骨皮、功劳叶,这是解低热的药材。太子参、服苓、鸡内金,都是益气健脾,治疗乏力纳差的。这几味药材倒也罢了,吴议细细地刨了刨手里的药渣子,发现还有白芨、仙鹤草、藕节等几味药材。这几味可都是收敛止血,用以治疗痰中带血的。吴议心下捻动片刻,对李弘的病情已经有了个大概的分晓。自郿州一行,他就未曾和李弘再有谋面,虽然从一剂月华丸之中猜测出他已经得了肺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