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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书肆借来的,有手抄新订的。茶几边堆了几本,大概是她饮茶时会翻的。窗户前的美人榻上也堆了,约莫天气好时会躺在上头翻。甚至于,隔着一盏丝屏,立在床头的凳子上,也摞了书,像是睡前翻的。秦晁飞快瞄了几眼,有游记,有生意经,最显眼的还是那本厚厚的虞律。类目似乎杂乱无章,但联系她对付秦家的路数,便不奇怪了。秦晁不由幻想出她日日在这房中翻书想法子的情形,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你今日几次三番来敲门,到底所谓何事,不妨直言!”她连茶都没奉,俨然一副赶紧与他说完就赶人的架势。秦晁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说话。她不梳妆也清丽动人。肤质雪白滑嫩,长发乌黑直顺,裹着厚厚的披风在四方茶座中缩成一团,冷脸都是生动的颜色。意识到自己看的太久,秦晁眼神轻垂,是为收敛。想了想,与她道明:“昨日你说,尚有一事未完成。”明黛一怔,眼底浮起一片茫然,无声盯着他。秦晁知道自己今日很反常。做事毫无章法,欠缺考虑,甚至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横冲直撞。可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只剩最后一丝卑微的希望,极力想抓住,想争取。见她没有回应,秦晁加重语气:“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我必定帮你达成。”哪怕耗尽现在所得的一切,也在所不惜。他太过郑重,明黛足足愣了小半刻,才悠悠回神:“你就是为这个,所以踩着饭点吵我三回?”话已出口,便无谓再遮掩,秦晁点头:“是。”明黛心中的情绪翻起来又压下去,压下去又翻起来。反复几次才稳住,她凉凉的盯着他:“这件事,我已经办了。”秦晁怔然。他们昨日只分开片刻,他又在这处守了她一天一夜,她连门都没出,什么时候办的?明黛幽幽道:“可惜,被人搞砸了。”秦晁眸色一凝,正色道:“谁?”明黛单手托腮,歪头盯他,不说话。秦晁迟疑的指了指自己:“我?”明黛挑眉,像是默认。秦晁坐正:“我何时坏你的事了?”明黛叹气,语重心长同他讲道理:“秦晁,我不是神仙,能点石成金心想事成。”“我也有血有rou,会累会乏,不懂的事情,也要费力气吃苦头去弄懂。”“虽说这段日子的苦累是我不打招呼自找的。”“但大事落定后,放任自己无忧无虑吃吃喝喝,松懈心思自由散漫,也不算什么奢侈的坏事吧?”秦晁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这就是你所谓未完的事?”明黛:“不然呢?”秦晁心头一堵,竟不知作何应对。昨天整整一夜,他在心中对她的人际关系织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逐个分析猜测,就是想知道她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可到头来,她未了却的事,竟然只是……好好休息!?“你不是要去找你的家人,何以还能这般散漫?”明黛耐心用尽:“正因任重道远,我才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精神饱满的去做这件事!”她盯着秦晁的眼神都带了火:“偏偏就是你,踩着饭点一日三顿咣咣咣敲个没完,你真是……”越说越上头,明黛忽然转着脑袋四处看,旋即抓起一个写废了的纸团,狠狠砸向秦晁。“吵死了!”拳头大的小纸团“咻”的飞向秦晁,撞到他的额头,又被弹开,咕噜噜滚到角落。她宛若炸了毛的猫儿,忽然爆发的脾气里,揉着一股可爱的蛮劲儿。这与她一贯温柔娴静的模样不同,鲜活的要命。秦晁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你将她看的简单时,她能不动声色给你编出一张变幻莫测充满计谋的网,叫你防不胜防。你将她看的复杂时,她却简单可爱的叫人心颤。秦晁忽然笑起来,又从轻笑变成大笑,笑得明黛满脸茫然。他笑得腹都痛了,坐姿一松,长臂伸展,帮她多拢了几个废纸团:“对不住,我不知道,不然……再砸几个?”明黛方才那一砸,只为泄急火。看着滚到面前的废纸团和笑得四仰八叉的秦晁,反倒像被他戏弄了。明黛生气了。她从座中起身,绕到秦晁面前,拎起他的胳膊就往外拽:“你给我出去!不许吵我了!”秦晁人高马大,岂是她能拽得动的。看着她吃力咬牙,秦晁收了笑,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出门。明黛用力关门,他手掌一抵,微微倾身:“大事落定,应该轻松一阵,养精蓄锐。”他眼珠轻转,扫视房内:“可这种地方,人来人往嘈杂混乱,呆久了只会烦闷。”目光最终落在她身上,秦晁嘴角勾笑:“明日吧,带你换个地方放松。”仿佛猜到她又要回绝,他紧接着放低语气,宛若哀求:“就当为你践行,赏个脸,成吗?”男人明明笑着,眼神却沉,明黛到了嘴边的拒绝,顿时说不出口。毕竟相识一场,又莫名其妙做了一阵夫妻。往后忆起时,还是愉快的记忆多些更好。她终究散了怒火,佯装拿乔:“行吧,依你。”……出了明黛的房,秦晁没回自己的房,他要了壶酒,拎着走出门。彼时,他脸上已无一丝笑意,时而灌下一口酒,脚下漫无目的。不知走了多远,壶中酒已干,他体内燥热,手脚发凉,就靠着路边小巷的墙坐下来。阴暗无人的小巷,响起男人沉沉的低笑。他想起了些从前的事。其实,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想过放弃自己。他真正开始厌弃自己,是在母亲墓xue被毁一事之后。他连最重要的人都护不住,算什么东西?他为自己塑出赵阳这个壳子,仿佛这样就能冷眼旁观别人对秦晁的欺辱。这是他对那个废物的惩罚。曾经,他觉得没有能力护住重要的人,是最难过的事。如今,他才知道,哪怕他愿意把拼尽全力得到的一切都给那个人,她却一样都不想要,才最是无奈。而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那些恶劣卑鄙的心思翻腾得再厉害,面对她时,一样都不敢想。他便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再用手段强迫她。他不能强迫她,也留不住她,似乎就只剩一条路……压着心中的情绪,依着她的意思,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