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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二人又会说些什么,她听不到,却忍不住去猜。付完钱上楼,房内的谈话也已经结束。局面似乎并无任何变化,唐宁还是利索地换着衣服,利索地从床上下来,坐上轮椅,并不需要父亲的任何帮助。唐嘉恒大约也是习惯了,在旁看着,随他怎么作。看着这两个人,余白忽觉迷茫。也许,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相比生活,法律的确要简单得多。无论什么样的事,只需要套用条款,便可以把所有可能解构,解释得一清二楚。只可惜就算是简单、明确、无有歧义的法律,最终还是要被用到复杂、含糊、满是槽点的生活里去。三人出了病房,在护士台向一众医护人员致谢告别,再搭电梯下楼去取车。唐宁还是坐余白的车走,这一天的晚餐已经说好要去唐教授家吃,算是庆祝他出院,大致康复。两辆车一前一后上路,晚高峰已经开始,医院门口更是人车交杂。副驾位子上的唐宁在反光镜中看了一眼后面父亲车,那短暂不到一秒的目光却叫余白捉住。她忽而明了,又有些庆幸,其实自己在这件事上完全没有站队的必要。父亲说,不明白儿子为什么疏远自己,这“不明白”未必是真的不明白。儿子说,即使在母亲的病床前,也未曾怨恨过父亲,这“不怨恨”也未必是真的不怨恨。然而,同理可证,父亲的“失望”并非真的失望,儿子的“不信任”也并非是真的“不信任”。医院离唐教授家不远,不过二十分钟功夫,余白驾车拐进弄堂,靠边停下。教授夫妇听到声音,已经走出院子来接。唐宁本来怕两位老人担心,一直说自己只是小伤,没让他们去医院探望,此时也不坐轮椅,只用两支肘拐。不料那爷爷见到孙子,却是十分看得开的态度,瞧着他笑说:“要是单拄一支拐杖,倒是跟你太爷爷像得很。”“真的?”孙子竟然也笑,觉得这个比喻很好。太爷爷,听到这称呼,余白脑中便出现那张老照片,照片里的人俊美而乖张,因是半身肖像,倒是没看见拿着手杖。但在想象中,一根司的克与那一身造型确是十分相配的,所谓流氓律师的形象似乎愈加完整,跃然纸上。她不禁莞尔,由此却又想起另一样东西来——那一夜在碳平衡城的办公室里,唐宁塞在她手心的戒盒,以及其中那枚祖传的订婚戒指。无端的,她竟生出几分懊悔,心想不管答不答应,当时至少应该打开盒子看一看。接下去的那顿晚餐吃得十分愉快,就连唐嘉恒也露了笑脸,大约是因为余白也在,父子二人都是暂时求同存异的态度。但席间聊的却半是公事,大多有关Quanta的那桩案子。这客户余白曾经经手过,此时一听,自然来了兴致。过去这几天,她与唐宁两人在医院过得仿佛是化外的日子,自从没收唐宁的手机电脑之后,连带着自己都戒了网瘾。现实世界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直到这时才听唐嘉恒说,Quanta竟然已经到了可能要上国际仲裁庭的地步。美国方面对他们收购行为展开调查,继而又对其基金创始人提出几项串谋证券欺诈罪的指控。因为Quanta有国资背景,此次收购的项目又涉及近几年极其敏感的高科技领域,不禁惹人联想,此次调查与检控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合并后的至呈BK共同代理了这个案子,果如唐宁曾经说过的,这会是Quanta最好的选择,从中国到全球,一条龙服务。团队中的律师都是国际诉讼仲裁或者收购兼并方面的专家,他们的策略便是将此案推上国际仲裁庭。余白听着,忽然有些明白唐律师为什么要在家宴上说起这个案子。如果此举成功,必将会成为业内瞩目的焦点,参与其中的律师拿几个奖项,被钱伯斯评个Band1什么的,都是不久的将来即可预见的荣耀。他其实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在其中,甚至动了几分那样的心思,让她去说服唐宁。只可惜在座身残志坚的那位只管吃菜添饭,丝毫不为所动。饭后,辞别长辈,余白又带着唐宁离开,本打算回家,唐宁却提出要去碳平衡城的新办公室,理由是急于回归现实世界,他的手机和电脑都被余白丢在那里。上了车,只剩他们两个人,唐宁总算表露真我。“Quanta那些事,下午在病房都已经跟我说过一次,”他告诉余白,“而且还不止刚才说的那一点。”“你想说就说。”余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心想方才那番话,原来此人并非一点都没听进去。不料唐宁却凑过来,故作神秘状:“是关于吴东元的,你真的不想知道?”“想啊想啊,你快说。”余白便也佯作兴奋,一边看路开车,一边抽空瞥一眼他的反应。这一眼恰好撞上唐宁的目光,两人相视,便笑出来。细细想来,距离他们重逢的那场婚礼并没有过去多久,再提起吴东元这个名字,彼此竟已是这样的释然。等笑完了,唐宁才告诉余白:“唐律师对我说,吴东元会是Quanta案团队中最年轻的一个。”“唐律师为什么对你说这个?”余白自然知道唐嘉恒是激将的意思,却还是这样反问,心里不确定要不要告诉唐宁,不久之前,他父亲才刚对她说过,吴东元那样拿婚姻做筹码的最傻最傻。“当然是为了告诉我,”?唐宁自嘲一笑,学着父亲说话的语气,“你这是在浪费时间知不知道?等你自己察觉,再想要做什么,也已经来不及了。”余白笑出来,看他一眼又问:“那现在呢,你怎么想?”唐宁静了静,开口却是答非所问:“我爷爷说过一个故事给我听,他说一位前辈曾经告诉他,民国时律师打官司,多半不是玩笑,便是徒劳。爷爷问那为什么还要辩护?去做或者不去做又有什么区别?前辈回答,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赢一次,也不确定去不去,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只是相信总有那一天会有不同。”余白静静听着,并不知道这位前辈是谁,却能猜到唐宁此刻在想什么。他或许想到万燕,想到蒋玉,以及这一次他自己的经历。而她,亦是颇多感触,面子上却还是装作不懂,笑着问他:“所以你到底怎么想?”唐宁亦笑答:“青春,本来就是用来浪费的。”“就你?”余白不屑,“还青春?”唐宁挑眉,是不服的意思,只可惜志坚而身残,待车开到办公室楼下,还是得等着她从后备箱拿出轮椅来。下了车上楼,却有惊喜,立木律师事务所的黄铜名牌已经被加在门口的指示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