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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托对汉人的民俗着实不知情,有些苦恼地思索着,那小斋子便自顾自地推下那被杀了的车夫自个儿上来先把车顶破开的口子重新铺平了,紧接着替托托掀开帘子。一开始托托还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几经示意才明白他是请她进去车里。虽然不晓得为何,但留他一命是因为她已经确认他不是同那些个刺客一伙的。她勉为其难地撑着底下后退着进去,这一点的动作对于才陷入如今这残废境地没多久的她来说都很生疏,刚刚的战斗已经耗费了她不少的气力。她撑着身子进去的时候,小斋子安静而耐心地替她抵着门帘候着,这一会儿的等待让她莫名觉得放下心来。托托想,自己果然还是太简单了,所以才会容易被打动,才会被骗,现如今才会被斩断双脚成为这副模样。可是,她看着自己已经残破不堪的身子想道,此时此刻最好的事情就是——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再歹势也不过是连手一起去了,亦或是没命。那样也不错,总不会比现在半分尊严都没有地在异乡莫名其妙要嫁给一个太监来的更坏。她问:“你叫小斋子?”“是。”那小太监已经放下门帘自己使唤起马。他倒是在心底里纳闷这马面对这般场面竟然都没发狂。“你说你为西厂做事,那你也是,”门帘内的托托抱着枪拉扯着粘上血的红衣问道,“去了那劳什子玩意儿的——”外面差遣着马的小斋子正头疼被督主知道他们这般狼狈地回去自己到底该怎么办,结果未曾料想到身后车里这位主子突然就扔了这么一句话出来。他吓了一跳,想到这位的确不是汉人不晓得他们这些规矩的,于是又松懈下来无可奈何道:“是……”“我叫做托托,”她突然说,“你告诉我,我要嫁的那是个什么人?”第3章大喜不见天日的房梁下缠绕着一股乌青得积郁良久的烟,怒骂与哀嚎此起彼伏,格栅的窗子漏着点滴明亮得有些残酷的卵黄色日光,血腥味仿佛积雨云厚重地压在房顶。这目不忍视的惨剧好似不动明王惩戒下的人间。男子绮丽到使观者不得不受缄默压制的面庞从那些象征着希望的窗口安然经过,这位来客的相貌是极美的。毫不夸张地说,他那介乎温柔与凶恶之间的面孔放到任何美人辈出的时代都能够熠熠生辉艳压群芳。然而,倘若在这地狱中被拷问的人们还能够看清他,那么他们一定都会因为这张脸而陷入无尚的绝望之中。纪直身披一件鼠灰色银边绣着金色祥云的袍子,镶着暗纹的乌纱雍容华贵,却衬得底下那张粉黛之后全无血色的脸更为寡淡。他沉稳地抬起眼睛扫过一周惨绝人寰的景象,竟好像只是环顾后宫群妃一般镇定自然,甚至嘴角还夹带着若有若无的悠哉。他侧身凭空坐下,身边跟随着的小太监立即弯腰蹲到他身下成为一张稳稳当当的人凳。泡好的香茗送上,他抿了一口,立即就有为首的太监在他身侧俯首道:“那几个女真人已经招了,突然冒出来的那个姓柳的有先帝信物为证,说他是奉先帝之令才佯装归顺女真。皇上信以为真,又感怀先帝,于是给了他户部侍郎位子。”纪直直勾勾地盯着面前正在被施以夹棍之刑的犯人,面无表情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即便是身为太监总管的常公公,在纪直面前也不免畏首畏尾起来,谨慎小心地说下去:“只是从那女真女人手里活下来的几个倒是嘴硬得很……”纪直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究竟他所说的那个“女真女人”究竟是谁。良久,他开口,大抵是因为回想起了什么不大愉快的事,因此嗓音冷清得像是明晃晃的刀光:“还有吗?”常公公望了望两侧的锦衣卫,接着低声在纪直一侧恭恭敬敬地说了些什么。纪直忽然冷笑一声道:“倒是难为了小斋子。黑银相间……那女人用的是银丝鹿筋枪。”那是江湖上十足少见的兵器。平日里都是擅长突刺的寻常直枪,一旦握紧黑边的枪身,那枪立即会软下来化作鞭子。会用这枪的人少之又少,一方面是因为它不入流被算作暗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它熟练后威力极强、却太难掌握。“多亏了您提点……”这句“难为”从纪直嘴里说出来不论如何都没有原本那副体贴的意思,相反倒是令身为小斋子干爹的常川常公公捏了一把冷汗。“无妨,”纪直道,“让他继续跟着那女人吧。”“是。”常公公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那,那女人该如何处置?”纪直又喝了一口茶,他一眼瞪向身后反问:“怎么处置?”常公公生生被那一瞪吓得多压了几分脑袋:“皇上恐怕是又听信了什么人的谗言,只是,督主真要和她拜堂成亲?”纪直慢条斯理地握着那茶杯放到身侧径自松手,下边立刻有小太监伸手上去接了下来,那玲珑剔透玉做的玩意儿竟是半点响声都没有的。他捏着袖口说道:“那可是圣旨。不过就是娶颗弃子过门,我这点气都受不了的么。”派发战利品是战胜后的常情,但是让纪直娶一个断腿的女人着实其心可诛。挖苦他净过身不算完全的心思昭然若揭。朝堂之上听见皇帝这道赐婚的圣旨时,不知多少人都在心里幸灾乐祸捧腹大笑。他初听见时,便感觉到身后千百道视线聚拢在背后,直敲着他嵴梁骨恨不得把他戳穿。他不卑不亢毫不犹豫地谢恩。“那不肯招的就按老规矩去了手脚——”话说到一半,纪直忽地停了下来,他骤然蹙眉,许久之后方才忽地起身,“罢了。换别的法子。”做成人棍这一条,总归让他想起受降那一日在槐木箱中所见到的那一幕。他起身的一瞬,身下的小太监立刻挺直了腰跟上前去,仿佛方才从未做过那般久的人凳。纪直穿过监牢走出去,外边正是暮春。他仰头望见枝头雀跃着的鸟,压低声音说:“至于那女人,娶回去之后是要好吃好喝伺候着,还是扔进猪圈里教她尝尝我们西厂的规矩,就看她自个儿是不是听话了。”“是!”常川恭恭敬敬地躬身。西厂督主纪直的大喜之日名副其实,来贺喜的人大多笑中都夹带着些许戏谑,太监成亲,竟也要如此大排场,而且还是皇上口谕定下的。皇上有多宠信西厂的传言到了今日也坐实了不过如此而已,厂公有军功又怎样、赏赐了蟒袍又如何?毕竟西厂比起那东厂还是年轻得很。纪直胆敢仗着皇上的名义在百官面前耀武扬威,瞧,这不就是下场。只可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