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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起脸看他。她其实很喜欢这样看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喜欢,大约因为这样的话他的膝盖就在她侧脸的位置,只要她一偏头就可以轻轻靠上去,如此就能像雪团儿一样伏在他膝头了。只可惜她不是雪团儿,不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那么做,沈西泠也知道这样的举止于他们而言并不妥当,何况他多半也不会允许她那样,所以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别开了眼。齐婴没注意到她那个眼神,只扫了一眼小火炉,问她:“又在做什么?”一听他问起这个,沈西泠来了兴致,半仰着脸儿看向他,随即神神秘秘地笑了笑,又扭头看了看火候,大约是觉得差不多了,从身后栏杆处的座位上取过布巾,将小蒸笼的盖子打开。一团白蒙蒙的热气一下儿散逸出来,齐婴扫了一眼,见她蒸了两只蟹。他挑了挑眉,一笑,问:“怎么想起吃蟹了?”沈西泠其实倒没有特别想吃蟹,只是想着今日是他的生辰,总该做点和往日不大相同的事。往年她曾经给他送过生辰礼,还很是用了一些心思。因为她看不出他的好恶,总觉得他对于外物都是淡淡的、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于是就摸不准到底送他什么才好。她当时琢磨着,她头回给他买礼物,总不应当出手太过小气,以免显得她心不诚。那时候她的生意刚刚有些起色,她便不惜花了当时她大半儿的积蓄给他买了一幅抱朴公的书画真迹,画的正是他归隐后的田园小景,落款还题了几句他自己的诗。她当时觉得这个礼物又有心意又很贵重,总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了,但他收到的时候却并未有多么高兴,还训她、说她铺张,让她以后都不要再给他买什么礼物。她当时有点难过,觉得他不领情,事后才反应过来他是不想让她的辛苦钱白花,而且他这人有点奇怪,似乎总觉得他为她花银子是天经地义的,而一旦倒过来他就不太舒服。那是一种沈西泠至今都不太能明白的心思。她虽然不明白,但也无意跟他对着干,见他不喜欢她送礼物,她后来也就都没再送过了,只是有意在他生辰时用点别的小心思来逗趣儿,以让这个总是很辛苦的人能得片刻的歇息。这些心思都是不足与人道的,此时逢他问,沈西泠只是弯起眼睛轻轻地答:“这次出去途径苏州,听闻那里的湖蟹有盛名,就绕路去买了几只;回来的时候怕蟹死了不新鲜,一路养着的。”她眨了眨眼,说:“我想着,要拿回来给公子尝尝。”苏州的湖蟹齐婴并非没有吃过,但他这人在饮食上一向清淡,对这样的至味也不贪嘴,当初其实并不觉得有多么好吃。只是如今沈西泠一双眼睛亮亮地瞅着他,一副等着他夸奖的神情,他便心头又软了软,眼中笑意更浓,说:“嗯,许久没吃过了,倒有些想念。”她听言果然开心起来,连眼角都带着笑意。他看了她一眼,神态温和,问:“方才在花厅的时候怎么不一起吃?”沈西泠听言愣了一下,随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本来是该把蒸蟹一道端上去的,只是她知道那时堂上除了他们,必然还有其他人,而她……想跟他单独待一会儿。她有半月没见他了。她想他了。她没将这些话说出口,只是她的沉默在此时反而显得更有味道,齐婴从她递过来的那个眼神里看见隐隐约约的微妙情愫,比她小时候更加不可言传了,就像一株金线草一般浅浅地缠绕在他心上,霎时心底里便有种微微异样的感受生发出来,小小的酥麻。他想,也许今夜青竹往酒里兑的水不够多,他的确有点醉了。齐婴咳嗽了一声,将心中那些异样的感觉挥散,随后把话岔开,问她道:“这次出去可遇到了什么麻烦?”这三年,沈西泠的生意可算是有大进益。她是从那个小布庄做起的。三年前她听取了他的意见,并未立刻动卢掌柜,而是当先着手清除积压的布匹,收拢回一笔不算薄的利润,与此同时发现了新的商机。原本在布庄负责布匹染色的宋浩堂说来倒是个有见识的人,据说早年曾走南闯北,最远曾到过关陕一带。关陕通西域,天竺的白叠子最早便从那里传入,宋浩堂曾在那里见过用白叠子织成的外域织物,用以冬日御寒,效果远优于桑麻,又比貂裘轻便实惠。只是此物从北方传入,适宜种植的土地和天气却在南方,而这几十年南北之间多有战乱,此物流通不畅,至今也未在江左激起什么水花,虽然也有商贩倒卖,却不成气候,更谈不上飞入寻常百姓家。沈西泠当时便觉得这是个机会,只是有两件事颇为难办:一是白叠子的种植如今在江左尚未推广,二是这种织物的工艺如今还并不成熟。而这事卢掌柜竟恰好帮得上忙。他经营布庄多年,人脉比沈西泠想象得还要广,恰好认识一位在闽广一带的田庄里种植白叠子的商人,姓田。如今江左罕有人见过白叠子织物,田先生本以为是个商机,没想到却无人问津,几乎全砸在手里,后来正逢卢掌柜牵线,他大喜过望,同意以低于桑麻两成的价钱将一批白叠子卖给沈西泠。那是沈西泠自己做的第一个决断。说起来她这人也实在奇怪,明明是那样温柔文静的性子,可是有时做起决定来却异常果断沉静,而且大胆。她明明知道田先生的白叠子销路不畅,也明明知道此举有很大的风险,可还是将这回通过清理存货好不容易收回的那笔银子尽数花了,此外还从钱庄借了一笔数额不菲的银子,将那批白叠子尽数买下,另还同田先生谈了两个条件:其一,白叠子运往建康产生的花销由田先生承担,其二,往后五年他卖给她的白叠子不可溢价。田先生那时面临着血本无归的窘境,尽管沈西泠提的条件甚为苛刻,可他也别无选择,经过一番漫长的磋商后还是只能点头答应,双方于是一拍即合。沈西泠将白叠子织物工艺交给宋浩堂去钻研,他夫人孟莺莺是个经验丰富的绣娘,待瞧过了她丈夫四处搜罗来的白叠子织物后,历时不久就摸索出了专门的织法,做出来的织品细腻漂亮,又甚为轻便,穿在身上很是舒适,而且保暖。当时正是秋季,但沈西泠思虑良久,还是决定将这批织物放在冬季推出去。这批织物质地极好,因料子的价钱压得足够低,是以成品也不贵,照理说应当是好卖的,但一个新鲜事物的推广总是耗时甚久,沈西泠于是想起当初齐婴教给她的东西:去思量人心。她于是故技重施,将当年清理积压布匹的把戏拿出来又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