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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她,神情温柔如同望园里的月色,还带着她所熟悉的疼爱,说:“你今日很美。”他由衷地说着,同时想起许许多多往日的画面,大概别离之时原本就容易忆及往事,他也终归不能免俗。他另还想起了一些尚未来得及发生的事,譬如他们之间未能兑现的婚约。倘若当时他们真的抛下一切离开了,或许如今早已成婚,她嫁给他的时候应当也会同今日一样美吧?虽则她一向喜好浅淡些的衣裙,但其实嫁衣这样艳丽的颜色也很衬她,淡妆浓抹总相宜。倘若他们能成婚,婚后她便会更换发髻,那又会是怎么一副模样?她或许会很开怀,终日眼睛亮亮地看他,依偎在他身边不离开,她……至此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同时喉间也又有了些腥气,他勉强压着,不愿被她看出端倪。她已经哭成了这样,若被她瞧见,她又该何等伤情。沈西泠听到了他的赞美,亦在他眼中瞧见了朦胧的光亮,便同他一般遥想起了那些未竟的事,她感到更深的伤怀,以及对他更缠绵的爱意。她抬头看着他,也露出同他一般悲喜掺半的笑,说:“……你喜欢么?”齐婴笑了,喉间的腥气更加浓重,可他面无异色,看着她点头。其实沈西泠深知那时候的自己并不好看,牢狱中的岁月让她形容枯槁,何况此时她还哭花了妆,一定是很丑的。她实在很希望自己最后留在他眼里的样子能够更好看一些,因此她努力擦掉了脸上狼狈的泪水,对他笑了笑,像一朵努力留存花期的枯荷。“那你要一直记得我,”她说,“不要忘了我。”就算我们再也不能见到,就算我们从此天各一方,就算往后一生我们都与彼此再无关系。你也要记得我。记得我们曾经那样美好地厮守过。他又点头了,温柔而包容地,对她所说的一切无所不应。“我永远记得。”他叹息着。“但我希望你忘了我。”我希望你忘了我,然后爱上别人。无望的爱和别离是最为痛苦的,它会朝朝暮暮地折磨你、让你备受摧残。所以文文,忘了我吧。往后的岁月还很漫长,你还会遇到许许多多其他的人,那些感情不会再像你我之间这般沉重,去轻松地爱一个人吧,让他取代我,别再沉湎于这些沉重的往事。去过新的生活。沈西泠明白他的意思,可她说不出什么来了,只是拼命摇头。她知道他的好意,也知道他说的对,他们都应该忘了对方,这样才是最好的,对他们都好。可是她真的没办法不爱他。如果她把他从自己的生命中取走,那她就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爱他已经是她的本能,甚至是她的生命本身。她的根已经与他长在一起了,现在要生生地扯断,她知道自己注定会枯萎,而即便枯萎了,她仍想怀抱着对他的爱和记忆,这样就可以假装,她还活着,她还与他在一起。这些话实在不必说了,说了不但没有意义,还会平白让彼此心中多添伤怀,因此她只是摇头,然后对他说:“蒲苇韧如丝。”我爱你,如同蒲苇一般柔软坚韧,直到我腐烂化为乌有,这一切才能中止。她说得平淡而坚决,并非在发什么誓言,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他听懂了,叹息更深,可眼底又有些浅淡的欢喜,薄薄的一层,却浸入心底。他亦回答了她:“磐石无转移。”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沈西泠的妆已经全然哭花了,然而巳时将至,她当然没有心情再叫丫头们进来补,遂索性将妆卸了个干净,一身盛装而不施粉黛。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时间飞快地流逝着,明明在齐婴来之前沈西泠还虔心祈求着时间过得快些快些再快些,可他来了,她便又改了主意,开始祈求巳时永远不要到来。就让他们永远停留在这一个时辰里吧,她不必远嫁,更不必与他分离,他们可以长厢厮守。他们彼此亲吻着,可即便如此依然各自伤悲,甚至更加绝望——亲昵并不能让他们感到温存欢喜,而只是令他们越发意识到他们将要永远分离。终于还是到了巳时。门外开始出现阵阵的脚步声,随后便有韦家的人小心翼翼地来敲门,称吉时到了,问今日还要不要送亲。他们于是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整整五年,他们曾以为可以天长地久,可原来不过是镜花水月,最终皆为梦幻泡影。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万般皆苦,与他分别最苦。她从他怀抱中离开时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的根被生生地扯断了,鲜血淋漓,她甚至痛得麻木了,只能感觉到一切悲欢忧惧都在消失,她成为了没有魂魄的行尸走rou。但她不能再哭了,门外还有很多人,他们都会看、会议论,而他们议论得越多他就会越麻烦,她虽然可以远嫁逃离建康,可他依然还要留在这里,和这里那些两面三刀无能无耻的恶鬼纠缠,她不能给他惹更多麻烦了。她也不要他再为她担心。她要笑着离开,让他知道她已经重新坚强起来了,让他知道她能照顾好自己,让他再也不要为她牵肠挂肚。她可以的,一个人也可以的。她反复这样鼓励着自己,一遍一遍默默重复着这些谎言,最后甚至有些骗过自己了,她真的不再流泪了,甚至回光返照一般显得光彩照人。她还对他笑,体面地与他点头道别。他似乎明白她的苦心,因此也并未作出藕断丝连的不舍之态,他的了断一向比她更干净。他亲手为她取过盖头,继而轻柔地为她装扮好,恍然间又成了她的长辈而非她的爱人,他要送她远嫁,再也不是能把她的盖头挑开的人了。沈西泠的眼前被一片喜庆的红色遮盖,随后她听到他转身的声音,她的心一下子空了,即便她准备了那么久,可是真到了分离的这刻她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他,最后问了他一句:“……我们还会再见么?”我们还会再见么?其实她知道答案的,只是她终归还是舍不得他,所以到了最后的最后,她还是忍不住这么问了他。她看不见他,因此更加惶恐,过了片刻才听到他问她:“文文,你我相识多久了?”他的声音低柔,令她恍惚如入梦境,她隔着盖头答:“五年。”他听言似乎笑了一下,随后似乎有些感叹,低声叹了一句岁月如飞。岁月如飞